大幕上,涣之清晨起床,像是感染了风寒,咳嗽声不断,精气神明显不佳,早膳没动,午膳随便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碗筷。
在桌前坐了许久,不知是不是疲倦的缘故,拿起笔还没下笔便放在了一边,就这样坐了一下午。
晚膳没做,小憩了一会儿拿着纸灯去了屋外,纸灯飞上天去,盯着看了许久,然后失落地进屋。
想来是在风中太久,咳嗽的越发厉害,脸苍白的毫无血色,走得也有些跌跌撞撞,这么多年,你累了吧。
涣之出神了许久,然后坐到桌子前,强撑气力提起笔写着什么,《永诀书》,随后颤颤巍巍写下一段:
一别已余二十三载,今朝大限将至,恐不能再候,恍惚记写。
人至此年,总爱做梦,梦回曾经,各中相念,却不可说,就像开满梨花的枝芽永远结不出蜜桃。
前几日外出采买,看见街头茶话与夫互道长短的妇人,心想,若你还在,你或许也该是如此,一盏清茶,十六两边果,可过半日时光。
死是容易,活着才是更难,只因你说等你回来,日日盼归,不敢懈怠,如今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终是等不到了。
但就这些年,挨到这最后一刻,我不负你所托,唯憾终不得见。
痛过,或锥心刺骨,或痛苦欲裂,或阵痛混沌,个中甘苦滋味,谁人可知,只有自己,记忆深刻。
这一生即将走到尽头,若你回来,莫要怪我先行一步,若你再难归,那便算了吧。
红尘一座坟,住着未亡人,空守遗孤邱,盼候已逝魂。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
从别后,再难见,此生永诀意已枯。——姜涣之绝笔
直到涣之放下笔,我早已看的潸然泪下,情不问因果,缘注定生死。
一封《永诀书》,心死了。
涣之歇了歇,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床前,面色平静地躺下,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没醒过来。
不消片刻,魂身分离,涣之怔怔盯着尸身,游魂在小屋度过了人世间最后七日。
待到引渡者前去,没有一句话,跟着他们前来黄泉。与此同时,熍峰顶探知涣之归天的消息,派来弟子将他的尸身带了回去。
大幕出现了一刻的空白,但很快重新出现了画面。
现在所见,涣之已经穿过了造梦莳境,略显心不在焉,跟着引渡者进入砥棘岭,前往最前头的浩邸。
也对,你这一生哪有做过罪大恶极之事,进入浩邸即可。
从浩邸出来与之前相比并无变化,涣之像是极为踌躇,就在引渡者准备离开之时,涣之微微着急,向前伸出一小步叫住了他,“请问……”
引渡者:“有什么问题吗?”
涣之:“我可以与你打听一人吗?”
引渡者:“活人还是死人?”
涣之沉思后摇摇头:“我不确定,或许真的早已离世,已余二十三年。”
引渡者:“我在这里也不过十几年,兴许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就投断念井了。”
涣之:“也或许她早就不在这三界之中了。”
引渡者:“你说的那人姓甚名谁?”
涣之:“夏沐”
引渡者埋头思索半晌无奈回答道:“这里没有名唤夏沐的鬼。”
黄泉灵将千万,怎么可能每个都知道我的存在,更何况在这里早已没有夏沐,只有一代号为“筱”的痴鬼。
涣之:“我原本也没抱有希望。”
引渡者:“你可以去大义堂看看,若你说的人重新投胎,你可以看到。”
涣之面露一丝欣喜,连道:“谢谢,谢谢。”
随后道别引渡者直赴大义堂,涣之驻立在大幕前,脸上最后一丝欣喜也消失不见,恢复沉着,面容犹如一滩死水。
你怎么可能会在上面看到我,我就在这黄泉。这大概是我们隔的最近的时刻,也是最远的时刻。
我竟昏迷了这么久,我不知你在九转晶里看见了什么,但你终是决绝投下断念井,我们还是错过了。
这难道真的是命吗?
不,我不信天,更不信命。
大幕重新变得灰暗。
“看见了吗,永诀书,他都放弃了,如今他已解脱,现在你还想继续呆在这里吗?”判官走到我身旁对我道。
“他只是不知道我还在。”
判官:“所以你……”
“反正我是不打算走的。”
判官:“有时候我真讨厌你这份执拗。”
我笑了笑说:“可你当初不正是因此才会帮我的吗。”
判官无奈地扑哧一笑:“也是。”
我故作轻松说道:“对了,上次袭击我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我可被它害死了,被我捉住定把它大卸大块。”
判官:“我还说你忘记这茬了,看来这小怪物是逃脱不了你的魔爪了。”
判官说完看向门口喊道:“进来吧。”
接着一个圆鼓鼓的紫白相间东西一蹦一跳地哆嗦着进来,看见这个小怪物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它炖了。
幸而判官及时拉住了我,可是,这小怪物难道是被我吓到了?躲在判官身后瑟瑟发抖,装什么呢,前段日子大杀四方时可威风得很呀。
判官笑着对我说:“它啊,叫做食魂兽,以恶鬼为食,平时便是如此,胆子小的很,可是一旦闻到恶鬼的气息,立马会化成恐怖的大怪物,直到食下恶鬼才肯罢。你以前在昆山戾气可重,它当时定是嗅到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袭击你的,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它,你说对吧。”
“原来如此。”
“而且它对你绝对手下留情了,否则你这样的小鬼根本不可能从它掌心逃脱,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狠狠教育过它了,它现在已经意识到错误,主动跟着我来寻你,你就不要为难它了。”
判官取笑着说:“我告诉你,你别看它现在胆小如鼠的样子,这可是一只千年灵兽,遇到恶鬼绝不含糊,这你之前也见识到了。其实啊很久以前这世间许多难以处理的恶鬼都是私下通过食魂兽解决,但总有些不太光彩,后来天上严令禁止,食魂兽就很少见世了,关于这家伙的身份事情鲜有人知,所以你可不要对外轻易泄露。”
我看着这只小怪物,时不时从判官身后探出圆滚滚的大脑袋,一对顺风耳正正竖起,我一撇它,它便立即吓得耳朵贴在脑袋上缩回头,甚是可爱,看得我都不忍心苛责。
判官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曾经用尽各种方法它也不肯跟我,后来它便休眠在似锦清泉中,这次我也挺意外的,我还得问问你当时怎么了。”
我做什么了?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呀。
这时小怪物突然冲出来,用耳朵包着脑袋,一下子躺在地上作呼呼大睡的样子。然后头上的紫草动了动,随即它身子一伸一缩,一蹦一蹦地跳得许高,又向着后方滚了几圈,最后站起来委屈兮兮的,歪着脑袋哼唧,用耳朵抚抚脑袋。
真是将拔萝卜的过程比划得绘声绘色,是我造的孽,说到头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蹲在小怪物面前阴险一笑说道:“事已至此,我还怪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更何况你还断了我一只手不是,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这下把它吓得不轻,急忙逃到判官身后。
这小怪物还真是不经唬,这小模样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我断了一只手,还不知道能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难道我要一直做一个断臂鬼?
判官笑着说:“你就别打趣它了,本来就不禁吓,放心吧,鬼断只手算不得什么,过段时日便恢复原来的样子了,一分不差。”
那我就放心了。
“不过,总不能一直叫它小怪物吧,得有个名字才行,我想想,不如就叫‘小爱爱’,嗯……果真是个好名字,小爱爱,多可爱。”
小怪物先是一愣,随后便接受了这个名字,兴奋地跑来跑去。
反倒是判官惊讶说道:“你管食魂兽叫小爱爱?取的什么名字,再怎么也得‘霸天兽’或是‘无双银魔’之类霸气十足的名字吧,它现在这个样子勉强还能接受这个什么小爱爱,待它变了身,那也太违和了。”
“我不管,我觉着挺好的,咱们小爱爱又不是天天变身,小爱爱,你说是不是?”
小爱爱使劲点头表示对我的赞同,我就知道它也喜欢这个名字。
“小爱爱,咱们走。”
于是我拂袖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小爱爱跟在我身边一蹦一跳。小小的身体,大大的头,耳朵随着身体摇摆,动作看起来甚是滑稽。
我带着它回到似锦清泉,反正还差着判官许多万生石,闲着也是闲着,此举正好打发时光。
小爱爱跟着我看了许久才明白我在寻万生石,它在我眼前跳的欢脱,拼命吸引我的目光。
我象征性地看看它,这小家伙当着我的面将这岸上的石头踢下似锦清泉,一边踢一边嘴巴笑弯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好样的,小爱爱,你自己先玩着,我得寻那该死的石头。我算算啊,我欠判官三万颗石头,这些年凑了大概一万颗,从今日起,我每日找一颗,一年休息六十五日,这样的话只需七十多年就可以还完,嗯,相当不错。”
小爱爱似被我这番计划给惊讶到了,原本就圆圆大大的眼睛此时瞪得更圆更大了,才七十多年而已,现在除了在黄泉呆着,我也不知我该如何。
我继续在这石头堆里寻找那寥寥无几的万生石,小爱爱无奈地摇头晃脑,随后继续将石头踢下清泉。
于是我们两个怪物,一个翻石头,一个踢石头,在这块灵地打发时光。
果真如判官所说的那样,过了三月有余,我又变成原来那般样子,终于不再是断臂鬼。
还真不愧是食魂兽,吞了我一条手臂也要好几个月才能重新恢复,要是整个被它吞了可就永远回不来了,还真是要多谢小爱爱不吞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