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洗室内荆花姑娘问林唱晚:“你是不是不开心?”
其实也不是不开心,而是一种深陷于迷茫之中的纠结。这种状态与她而言,说是刻骨铭心亦不为过,所以即便隔着缭绕的水汽,她也能清清楚楚的捕捉到林唱晚眼中,一如自己当年时的神情。
“倒没有,”林唱晚果然道,“只是觉着,或许我该独自出去闯闯。”
闯荡亦是找寻,目标也许是一本书,一个故事或一个人。缺乏经历的人生是黯淡无光的,每颗玉石都得经过苦难的打磨,许许多多不谙世事的少年就是因为心中有数,才会急着出门去打拼一番。
每个少年都是一只羽翼正丰的大鹏,跃跃欲试地想要遨游在九天之外,见识前辈们口中的芸芸众生。
这正当是冲动的年纪。深有体会的荆花姑娘为此建议道:“为何不趁此机会悄悄离去呢?”
“……”林唱晚认真思忖了会儿,遂道,“我见过说媒的,劝架的,但像你这种劝别人离家出走的,还是头一回。”
“这不是为了你往后悟道修行着想么。”荆花姑娘脸上满是被狼心当狗肺的痛心疾首。
虽然这厮痛心疾首痛得非常真实,但她毕竟是个外人,林唱晚就算再傻也不会傻到去相信外人的挑唆。况且苏怀若这种修了这么久道都没学会打架的人才,扔下他实在让林唱晚难以放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唱晚换了内衬披上深衣就要往外走。还在桶里泡着的荆花姑娘知道劝不动,便调侃了句:“嘴里说着不喜欢,心里还是很要紧的嘛。”
“是啊,”推开门时林唱晚很霸气的来了句,“我这人没什么好,就是护短。”
不料关上门刚扭过头,就撞进了寻三的眼睛里——平静温和,澈净从容。
他的眸子也明亮,却不是苏怀若那种少年气十足的明亮,他的明亮是内敛的,斯文的,甚至略有些许疲惫感的,一看就知道饱读诗书,历经沧桑而不改其初衷的明亮。
“仙,仙师?”林唱晚显然被他的突如其来吓到了。
“晚晚,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聊,”寻三略带歉意的浅笑道,“临时起意,唐突了。”
林唱晚摇摇头,表示谅解:“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向仙师请教。”
为避免隔墙有耳,两人走到了通往外面的山洞里。
风很凉,寻三体贴的问了句:“冷不冷?”
“还好。”林唱晚才刚客套完,就感觉不断往里吹的阴风突然被隔绝开,就像洞口处多修了堵墙。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寻三体内散发出来,登时便将阴冷潮湿的山洞烘得跟热炕似的暖和。
这可真真称得上是体贴入微了。林唱晚看着他,恍若看见了万千少女梦寐以求的好郎君。
“我是来同你聊入邪一事的,”寻三开门见山道,看她的眼神里满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怜惜,“你受苦了,不过别害怕,你师父跟我都在。”
“……”强硬压抑许久的事突然被挑明,林唱晚的眼眶瞬间红了。
将她默默扭过头去憋眼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寻三伸手去拍了拍她肩膀:“晚晚,你以为的‘邪道’是什么?”
“不为世人认可之道,极易走火入魔之道,迟早众叛亲离之道,”林唱晚本便不算明亮的双眸愈发黯淡,“其实……我并不想入道。一辈子待在虚境山内,听清晖师公讲书,跟喻非师公学剑,就挺好。”
说罢才惊觉自己似乎说漏了嘴——这寻仙师跟自家师父的关系看起来很好,可若他真知道苏怀若居于虚境山内,至于这么多年来连影子都没一个?
再者苏怀若这才刚下山呢他就追来了,这说明什么?要么是苏怀若不想见他,要么就是他知道凭自己跟苏怀若这零星半点儿的交情,还不配上山去叨扰。
对她不经意间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无动于衷的寻三:“怀若说夜里你时常辗转难眠,可见你并非完全安于现状。对此次的入世之行,会不会亦是抱有些许期待的呢?”
失眠毕竟是不间断思考的产物,若她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贪图安逸,是绝不可能导致这种结果的。
“不晓得呢,”林唱晚摇摇头,诚恳道,“不过难以入眠完全是因为我师父他老人家的鼻鼾声实在恁大了,隔着好几面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被这始料不及的答案雷得差点笑出声来的寻三憋笑,“为何不试试叫醒他呢?”
“你以为我不想吗?”林唱晚翻了个大白眼,“能叫得醒我早叫了,可他睡的沉得跟头猪似的,别说叫,连踹都踹不醒!”
“……”寻三心想怪不得他同我说虚境山内闹鬼,小则早上醒来觉得浑身酸痛,大则身体上莫名其妙多了几处挂彩的地方呢,原来罪魁祸首是您呐。
“仙师,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这儿空了什么?”林唱晚将拇指扣住尾指,用余下的三根指头并排拍了拍自己胸口。
“当然,”寻三颔首微笑,“每个人都会的。”
“是什么呢?”林唱晚奇道。
“你出去闯荡闯荡,自然就明白了,”寻三将手腕上常年戴着的佛珠解下来,递给林唱晚,“此物乃采兰因寺佛堂旁生长了千年的菩提木所造,有安魂辟邪,明心见性之效,你戴上它,应当会有用地。”
这么贵重的东西,林唱晚可不敢收,整个儿懵圈在原地:“不是,你怎么也劝我离家出走呢?”
“要么天真无邪的糊涂着,要么磨炼成长后清醒着,若是晚晚的话,会如何选择?”寻三递佛珠的手不动,仍旧浅笑着看向林唱晚。
望着那看起来就非常贵的手串,林唱晚咽了口口水,思考着直接将他打晕后劫走这宝贝拿去倒卖赚钱做做生意的可能性——若这单成了,少拼搏个十几二十年可不只说说而已啊!
抛开这种罪恶的想法以后,林唱晚战战兢兢地问道:“仙师,您跟我师父到底什么关系呀?”这么关心我的成长和发展,怕不是跟他有一腿吧?
“他是我债主,”寻三耸耸肩,“快些做决定罢,我举着累。”
然而最终她仍是收下了手串,揣兜里后问道:“就我师父这样儿的还能当债主呢,真是稀罕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寻三惆怅道,“大抵便是如此罢。”
“仙师啊,你放我一邪道出去,就不担心我受什么刺激以后走火入魔危害苍生吗?”林唱晚觉得他这忧患意识着实不太到位。
“晚晚,”寻三语重心长道,“其实邪道这个事儿,你着实无需太过介怀,大道本无正邪,只要你心在正道,便不可能堕入魔道。”
“那若是堕入了呢?”林唱晚眨巴眨巴眼睛,丝毫不理会他那套混淆视听的言语。
“依我之见,堕魔,倒更像种历练。许多修真界大拿都曾濒临走火入魔之境,这并不奇怪,因为人生来便被七情六欲填满,要矢志不渝地探求一道本便勉强艰难,所以大家都当入魔是劫,渡过了,便眼界开阔,更上一层,渡不过,便是道心不定,与大道无缘,”说到这儿,寻三闭上双眼,将眼底浮现的伤怀敛起,“说起来,我也曾堕过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