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以后才发现,逐境山里是有人家的,袅袅炊烟伴着小桥流水,落日孤鸿,不比外界纷扰,不比仙山清净,处在超脱与庸俗之间,倒平生出股“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
若非阴寒彻骨,鬼气森森,此地根本发现不了邪修的端倪。
免不得惹人感慨:“这儿哪里像是有魔道修行的地方?”
眯着眼睛往远处若有所思看了会儿的苏怀若:“嗯。”了声,懒洋洋道:“晚晚说得真有道理。”
同样望了会儿远处的寻三瞥了苏怀若一眼,笑指峰脊说:“前边有片紫荆林子呢,可要过去瞧瞧?”
林唱晚便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立地远眺,半晌,除却“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醉人景色,并无额外所得,只好惋惜道:“我竟看不仔细呢。”
又由衷称赞:“仙师眼力真好。”
苏怀若便恳切道:“是你瞎。”
“不着急,”寻三伸手去轻抚了抚她额间天眼所在之处,柔声镇住了几欲暴走的林唱晚,“尚且短些经历呢,待天眼大开了,这世间万物,是无不能看清楚的。”
“甚么经历?”林唱晚扭头朝苏怀若道。
苏怀若沉默片刻,遂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开过。”
林唱晚翻了个白眼:“看来你也瞎。”
苏怀若乐呵呵的承认:“是的,没错。”
林唱晚:“……”
峰脊果然有片紫荆林,绛紫色繁盛的花朵点在葱郁的绿叶间,宛若娇羞怯弱的少女斜倚枝梢,待风来邀时,便盈盈起舞,自信从容地向此生谢幕。
落到眼里,免不得要为此动心。
折下朵紫荆捻在手里玩的苏怀若疑惑道:“世上有没有紫荆糕这种食物呢?”
寻三很认真的想了想:“似乎没有。”
苏怀若歪歪头,奇道:“不能吃么?”
“能的,”寻三笃定道,“荆花可通小肠,清热凉血,祛风解毒,治缓风湿筋骨痛。”
苏怀若将花递到鼻翼前嗅了嗅:“倒是不怎么香。”
寻三对着他手中的花稍作打量后评道:“色泽还不错。”
于是苏怀若一口啃下去,嚼了嚼后嫌弃道:“好涩。”
寻三伸手去将余下的半朵取过来,也放到口中优雅地吞了,后冷静分析道:“看来得多放些糖。”
林唱晚目瞪口呆:“???”
“我能吐么,”难以下咽的苏怀若征询意见道,“这玩意儿是真难吃。”
“不成,”回答他的却并非寻三,而是位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姑娘,荆钗布裙,扛一把很大的锄头,冲苏怀若面无表情道,“树下葬着我至亲好友们的尸体,你敢吐,便算偌大的不尊敬。”
老老实实将花含在口中不敢吐的苏怀若:“……哪一棵?”
姑娘严肃脸:“哪一棵都有。”
“……”苏怀若十分不给面子地捂着胃吐了。
接过林唱晚递来的丝绸绢子擦干净嘴以后,才弱弱道:“您家……遭瘟了?”
她扛着锄头冷笑:“是啊。”
“噢……”苏怀若见她笑得跟条恶犬似的杀气腾腾,便小心问道,“要劝你节哀顺变么?”
“随意。”她答。
“若我劝你的话,你能不能请我喝茶?”苏怀若笑眯眯地问她,望着周遭纷纷扬扬的紫荆,饶有兴致道,“我想喝紫荆花茶。”
她略微思忖后指指背萧的寻三:“要先让他吹一曲,待曲终时说,才更显得有诚意。”
“有理,”苏怀若用胳膊肘子戳戳寻三,催促道,“快呀仙师,我的紫荆花茶靠你啦。”
穿一身旧白衣裳,将自己打扮得很斯文的寻三解下背在身后的竹萧,对上苏怀若那双满怀期待的星星眼,耐心询问道:“想听什么?”
“《贺新春》”她放下大锄头,双手环胸,倚在树前。
觉得这发展有些不对的林唱晚表示质疑:“用这么欢快的曲子真的好吗?”
苏怀若很爽快地一挥手:“没问题!”
最终在欢快的萧声下,伴着浪漫得几乎梦幻的花雨暮霞,苏怀若很有诚意地朝她道了句:“节哀顺变。”
在洋溢着新年新气象的热闹气氛里,她点点头,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冷冰冰道:“谢谢,我会的。”
“……”林唱晚暗自腹诽,“这谢道的根本毫无诚意好吗!”
紧接着,有走尸从离苏怀若最近的荆花树下刨土而出,在不过眨眼的瞬间里张大嘴巴啃向了他的脑袋,攻势同他方才吃花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吓得苏怀若抱头鼠窜,连滚带爬地躲到寻三身后哀嚎:“仙师救命……”
眸中有寒光一闪而过的寻三以萧作剑,将走尸毙于萧顶,林唱晚的瞳色被煞气染红,那柄模样奇怪,暗红和漆黑两色交织,通体血光流转,遍刻怪异纹路的剑随心念幻化于手中。
剑锋直指已经重新握起大锄头的荆花姑娘,眸光凛冽:“你想做什么?”
“是他们想做什么,”荆花姑娘双手举高以示无辜,“不干我的事。”
“你们难道不是一伙的?”林唱晚挑眉问道。
“我们为何会是一伙的?”荆花姑娘反问。
林唱晚:“既至亲好友,又怎会不是一伙的?”
“你这人好生奇怪,”荆花姑娘冷笑,“他们已死,我却是活生生的,难道我还会驭尸术不成?我看分明是你们惹怒他们了,才引得他们如此群起而攻之的。”
“师父!”自觉理亏的林唱晚只得将苏怀若数落一番,“我早说了《贺新春》不好不吉利,你怎的就是不听呢?”
马上甩锅给寻三的苏怀若:“我脑子不好使便罢,你瞎吹啥?”
“我脑子也不好使呀,”寻三望着周遭漫山遍野的走尸,无奈地温声道,“躲好了,小心别伤着。”
“你这女人也逃不了干系,”林唱晚一剑刺过去,削掉了在荆花姑娘身后那走尸的脑袋,“出的什么鬼馊主意,谁家办丧听《贺新春》?你脑子没病罢!”
“我不过随意说说罢了,”荆花姑娘继续无辜道,“谁晓得他会真吹啊?”
说罢抡起锄头将身后之尸砸了个四分五裂,还不忘朝苏怀若道:“那傻子,你不是想喝荆花茶吗,让你的朋友替我护住这片林子,我便请你喝,还附赠野味佳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