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这套方案听起来合理可行,实则太过于理想,毕竟各大宗派历史悠久,根基稳固,不是说撼动就能撼动的。
但无尘没再出言反驳——眼前人师出蓬莱,少年时潇洒落拓,广结善缘,在修仙界人脉甚广,若他的这群朋友肯出面帮他,此局又是净莲历经了长达十六年之久的沉淀酝酿才布下的,其缜密程度可想而知,也未必就成不了事。
“可我这幅身躯已经残破不堪,你表面虽年轻力盛,但实则气虚羸弱,想必修为大不如从前,显然无法支撑起‘枯木逢春’这样的医法,”老僧长叹一声,混浊的双眼看向即将油尽灯枯,摇摇欲坠的微弱烛火,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即便想同你去天府闹上一闹,再跟那些欺人的权贵斗上一番,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啦。”
“噗,”苏怀若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般忍俊不禁,手掌一拍,就开始满嘴跑火车,“你这幅将行就木,命在旦夕的样子不正好吗?拿个担子往天府门口一抬,备好棺材就开始哭,正好哭到蹬腿儿放进去,不仅视觉效果满分,而且震撼人心,保准能成为新一代被市井坊间流传的佳话!”
“人话?”无尘额角青筋暴起。
“那白雪呢?”苏怀若突然认真道,连称呼都从平时的“兔子精”改成了月兔闺名。
苏怀若问无尘:“若她来用‘枯木逢春’,你接受么?”
无尘发现他聊天时很喜欢先将你逗的开开心心,让你完全放松警惕之后,再对你进行一些猝不及防的“语言攻势”,让你不得不跟着他的节奏来走。
“我不会接受的。”无尘想都不想,就拒绝道。
“为何?”苏怀若追问。
“她性子随不停,过于……慈悲了,”无尘诵了一辈子经,念了一辈子佛,大抵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最后会认为慈悲不是件好事儿,“你知道的,‘枯木逢春’是换寿之法,若传了她,以她这幅心软的性子,指不定要拿去用多少回。世人卑劣龌龊,背负着这样的秘术,往后指不定会因此而遭人蒙骗,被人觊觎。况且她已飞升成仙,仙子如何能过多插手凡间之事?若是惹怒天道……”
一怕月兔耗损寿数,二怕月兔因背负“枯木逢春”而受到伤害,三怕月兔遭天道谪贬。考量得如此设身处地,天下父母心大抵不外乎此。
相比较之下,净莲就像是被捡来的,爹不疼娘不爱。苏怀若哭笑不得,想回去调侃揶揄一下自家仙师大人,又觉得心疼不已。
“据我所知,自你病倒后,日常琐事便皆由她来接手,且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正因如此,你才得以在与各大宗派抗争的漩涡中脱身,保住兰因寺高僧的身份,”苏怀若问他,“她已然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地步,莫非大师不曾发觉?”
这是在奉劝无尘莫要再用自以为是的庇护去禁锢住月兔的脚步。月兔有自由,更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去做她想做的事,而无尘身为长辈,理应尊重她的选择,并信任她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听罢无尘只是眉头一皱,直接回绝:“你不了解雪儿,她……”
话未说完,就见破旧却干净的房门被粗暴地一把推开,然后一个月饼从外头砸进来,随着一条优美的抛物线正中无尘脑门儿。
年迈的高僧直接晕菜了。
“……”苏怀若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门口,只见月兔张牙舞爪地站在那儿,哪还有一丝仙子模样?便不由自主地从嘴里憋出两个字:“悍妇!”
“手滑了。”月兔一脸坦然地将撸起来的袖子解下。
“小白呀,”身为同她青梅竹马的准兄长,苏怀若表示他很忧愁,“往后你若是嫁了人,可千万莫再如此鲁莽。现下天府抓家暴抓得严,棺材也卖的贵,我真怕你一个不小心失手将你的夫家打死,以咱们家这财力,恐怕倾家荡产都赔不起呀。”
“不过扔个月饼,你都能想到这般多要交代的事儿,”月兔笑意森然,“三无哥哥真是愈发符合书里头对‘长舌妇’的描写了。”
“都是一家人,我是长舌妇,那你是什么?”苏怀若故作无辜地反问。
“停,”以免势态愈演愈烈,又牵扯出一场唇枪舌战的月兔伸出食指,在自己的樱桃小嘴上点了点,“聊正事儿。”
苏怀若没好气道:“大姐,人都被你砸晕了,还聊个屁。”
“还演呢?我看你以后不如去金鳞阁当戏子罢了,”月兔冷笑,“你跟他搁这儿磨半天,不就是为了让在外头偷听的我主动走进来,要你授我‘枯木逢春’么?”
苏怀若老脸一红:“果然是知父莫若儿……”
月兔一掌挥向他后脑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有话直说便是,拐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做什么?怨不得药不停说你花花肠子多!”
“那他不也说了我心眼不坏嘛。”苏怀若摸摸头,傻笑。
“小月说你寿数将尽,无尘说你气虚羸弱,大不如前,”月兔帮昏迷的无尘盖好被褥后望向苏怀若,“你到底怎么了?”
仙子圆溜溜的眼睛内有水汽蒸腾,半是委屈难受,半是愤懑不解:“为何你们……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离我而去?若我似从前那般,只是只不通人情的畜生,便罢了,可如今我已被灵药仙草喂出了灵智,修成了仙躯人形,早知今日,当初你们为何将我拿去清蒸红烧油炸煲汤?”
话音刚落,苏怀若的肚子就“咕”地一声响。
苏怀若:“……”
月兔:“……”
四目相对,前者尴尬,后者无语。
“真不是不给你面子,”苏怀若撇嘴嚷道,“我已有两日不曾进食,如今是真的饿了!”
“让你辟谷的时候老偷溜出去开小灶,”月兔骂骂咧咧地率先走出门,“还不赶紧滚过来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