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在座诸位多出身名门,乃年轻一辈中名声最噪,最为人称道的存在,故纵有得罪修真正道,搞事情的能力,也无牵连师门的胆子。
就连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已被除名的唐雨眠,此时此刻都积极主动地参与进了围绕“如何更完美的伪装身份”所展开的话题讨论当中。
知秋宅邸的正厅内,是少年人们热切讨论的声音。经过一番并不激烈的辩论,昆仑九思与唐雨眠二位辩手所组成的“颠鸾倒凤”队取得了本次伪装方法辩论大会的胜利。
几日后,一行人走上了去往孤叶洲的水路。
那是一座占地面积只有天汉一小半的小岛,为剑庄所在地,是林图南的佩剑“共情”诞生的地方。据说铸剑山庄现任庄主叶清和初初悟道时便是邪修,走火入魔的可能性比寻常修士要大得多,这点和林图南的境遇相同。
当时林图南刚出蓬莱,首先做的就是千里迢迢赶到剑庄去买剑。那会儿叶清和还只是个常常邪性发作,神志不清胡乱伤人的少庄主。在过了无数次招,对了无数次决之后,两个都不能很好的控制体内邪性,导致脾气火爆,心烦气躁的少年人成为了能够举杯换盏,推心置腹的知己。
离开时,林图南手中如来时一般,并未执剑,只因当时叶清和正在铸剑,用的是最烈的火焰精华,最坚硬的天外之石和从北境寒潭内掘材练就的玄铁。
这是叶清和铸剑生涯中的第一柄剑,他允诺要将这柄神兵利器在林图南生辰当天交予她手。她答应了,并说届时会送叶清和一坛上好的“醉生”酒,和一只酥脆可口的仙庙烧鸡。
林图南的生辰在大年三十,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她捎过信儿给林清和,说近些日子,自己会暂居帝都,林清和便连夜赶了七日路,从最南的剑庄奔至最北的昌明。
那日下有小雪,月色朦胧。林图南取了御雪的貂裘和祛寒的“醉生”在昌明城口等了他许久,终相聚。接下来,便是策马狂歌“一日看尽昌明花”。
别人吃团圆饭的时候他们在对酒吃鸡;别人同家人团聚诉衷肠的时候她们在京城最大的赌场“千金坊”内一掷千金;别人一大家子守岁的时候她们悄悄闯进了皇宫的养鸡场,御剑追鸡,闹了个翻天覆地。
他们两个关系好,好到愿为彼此两肋插刀,坊间传闻甚至还说他们之间有一段情。
“若当真如此,林图南被追杀时怎不见他出面呢?”缺心眼儿的林唱晚果然问出了最为尖锐的问题。
“傻丫头,当时腐门流萤几乎全部出面,都熄不了名门正派‘伐林’的火。叶清和气候未成,连区区剑庄都代表不了,又怎说得上话?”知秋用遗憾的语气道,“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想必林图南死后,叶清和也度过了一段无比自责懊悔的岁月吧。”
“现在他已成了庄主了,”林唱晚敛了眸,淡淡道,“还会挺身而出么?”
天府每隔三年都会在南陲展开名为“凌云志”的修真新秀比试大会,到时候各门各派的掌门人都将领着自家弟子们出席,是修真百家难得能够齐聚一堂的巅峰盛会。他们的计划,便是于届时,请林图南的旧友以及知情者们出头,亲自说出当年的真相。
可说出真相便意味着要与整个修真界为敌,叶清和真的敢让剑庄置于如此风口浪尖之上么?
“别将人家想得那么坏嘛。”知秋手撑着盲杖,笑说,“叶清和好歹是神族人的徒弟呢。”
“神族?”林唱晚疑惑。
“晚姐姐当真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山人’呀,”这么多人里唯林唱晚没将自己的背景交代清楚,只说自己是刚从山门里出来历练的,牙尖嘴利的唐雨眠自然不会放过这挖苦人的空子,“竟连林清和跟他师傅暮烟神女之间那旷古烁今的倾城爱恋也不知晓吗。”
要说起来林唱晚还真不知道。她自小跟在“书圣”叶清晖身后听道理,学的多为《淮南子》、《清静经》、《庄子》之类的道家典籍,除此之外对风水、命理、历史亦稍有涉猎,连各式各样的小言书她都看了不少,唯独缺乏在修真界时事这方面的信息,从而导致许多事情都要靠身边人科普才能明白。
挖苦过后不待林唱晚做声,唐雨眠便自顾开启了科普模式:“这段故事我听说书人讲过许多回,印象最深刻,便勉为其难……咳,给你说说吧。”
原本有些恼怒却不自知的林唱晚愣了愣,才记起现如今苏怀若不在身侧,不能再乱耍小性儿挤兑人了,便深呼吸压住胸口汹涌澎湃的燥气,主动坐到了唐雨眠身侧。
两个样貌皆为不俗的姑娘就这么肩并肩坐在船头,身披晨曦,脚踏江水,明眸善睐,灵气逼人。躲在船檐下做傀儡的九思无意间抬头瞧见了,忽然,便被晃了眼。
不由放下手中材料工具,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在太师椅上养神的知秋道:“你既已下山,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世道又要乱了?”
“瞧你这话说的,”知秋懒洋洋道,声音还带着些初醒的沙哑,“我又不是瘟神,世道乱不乱跟我下不下山有什么关系?”
九思没理会他的反驳,一只手插着腰,望向坐在船头的两位姑娘:“其实在收到金鳞阁头牌三顾公子拜帖的时候,我就知道林图南的事情没完,这修真界,还得再乱一遭。”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知秋淡淡道,“只要发生过,任何事物都会留下痕迹。这不是谁死了便能抹去的。”
“这回,你又会站在哪一边?”九思饶有趣味道。
“我不会再插手了,”知秋却摇摇头:“天道无常,变幻莫测,世事难料,有若白云苍狗。沧海尚能变成桑田,何况修真界?况且有权有利的地方,难免伴随争斗杀伐,一次两次便罢了,我又非长生不老之人,难道还能永远帮他们么?”
“你与葬山有契,可与其同寿,只要你想,有什么是做不了的,”九思双手环胸,目视长江两侧巍峨山脉,“在众山灵里,你年纪是最小的,这才几岁,便对这尘世失望了么?”
“岂会,我素来庆幸能生在这人世间,”知秋缓缓将裹着眼睛的布解下来,“只是我知道,我们的灵魂,力量与思想终将回归于虚无,回归于尘土,毫无意义。终有一日,我们都将不复存在。既然如此,有生之年,何不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说话的时间里,他居然慢慢将眼睛睁开了,瞳孔比寻常人要大些,青黑若鸦羽,再往细看,里头倒印了两个形状相同,不为人所知,却又非常好看,散发着细微光芒的阵法,正随眼波的流转而缓慢变化着,有令人着魔的神秘。
“若人人都这样想,这天下,岂非要乱得不能再乱了?”九思别过目光,不去与他对视,“既负不起山灵之责,你便主动换代罢,降做凡格,用万寿无疆去换百岁自由。”
“我已在准备了,”知秋原还想再说些别的,但又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再多也是无益,便笑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必能担此大任。”
九思听了,一瞬间眸中有失落闪过。但他还是敛起了情绪,不悲亦不喜道:“是么,那还真是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