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他语气略带嘲讽的药知然难得没有动怒,一把反握住他的手,皱眉:“你发热了,必须马上歇息。”
“不妨事,”沈亦行不愧为走在当今修仙界巅峰的剑修,高烧之下精神仍很充沛,“你听我说,剑乃百兵之军,而我身为剑修,秉一身浩然正气,坦荡磊落,素不喜虚与委蛇,既然我答应留下,此后,咱们便是朋友了,希望你我能坦诚相待,互不欺瞒。”
“?”药知然迷惑脸,“浩然正气?你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看你秉一身阴阳怪气才是真罢?”
“旁的事另说,”沈亦行自然大方地将另一只手覆在他反握自己的那只手上,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我的要求就这么点,知然,你答不答应我?”
“……”药知然被这声“知然”惹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觉得高烧之下,沈亦行的精神不仅充沛,而且还有些上头,“就这?你确定?这么便宜我?”
“不然呢,我还能提什么?”沈亦行脑袋一歪,长眉一挑,咧嘴一笑,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仪态颇像个在秦楼楚馆里喝醉了调戏小倌的风流公子,“小炮仗,我,员峤后人,腐门流萤,天府仙师,苍龙之主,顶级剑修,你认为我需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征讨药宗一战一路打到天光破晓,如今正午之时,灿烂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一缕不偏不倚,正好投中少年的脸庞——目若璨星,眉宇飞扬,丰神俊朗。
虽然知道他在自吹自擂,但不可否认的是,沈亦行这个人,的确优秀得很耀眼。
药知然轻轻笑了一下:“我发现蓬莱老人是真的很会挑弟子啊,怪不得世人听到腐门流萤之名,都是一副为之向往的样子。”
别的不论,就拿近年来现世的几位流萤来讲。先说苏喻非,一国世子,以剑入道,自创北斗七星诀,曾改动星轨,召来万千陨星。在那个群魔乱舞的年代里,一人一剑,镇得八方太平,山河无恙,后被世人奉为剑神,而立之年羽化登仙。
再说林图南,以情入道,是旷古绝今唯一一位情修,配剑“共情”,剑法“随心”,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因斩杀曾经统领群魔的魔修首领而闻名于世,恣意潇洒,后与一国长公主鹤卿相恋,为治其宿疾而卷入修仙界各大宗派的纷争当中,不慎走火入魔,狂性大发,一人一剑与整个修仙界为敌,逮着曾对磨镜之好恶语相向者,道貌岸然伪君子,与卑鄙无耻,挑拨纷争的小人杀,最后于断肠崖顶纵身一跃,只留给世人一个黑红交加,妖艳迤逦的背影,即便命丧当场,此生,亦算得上是放肆快活,无比尽兴。
三无的故事流传甚广举世皆知,不必再说,眼前这位刚装过逼的沈亦行也不必再说。总之,从腐门入世的流萤,每一位,当真都如流萤般,明亮如繁星,好似生来就拥有与众不同的光芒。
而他们就带着这种光芒,意气风发,横冲直撞地闯进凡尘中,胸有成竹地同妖魔鬼怪对抗,守着心中的信念,气定神闲地游走在这俗世间,有若明光撕破黑夜,被人们尊崇着,敬仰着,拥戴着,俨然已是神明之姿。
真是,让人非常羡慕啊。
药知然呆呆的看着沈亦行,仿佛透过他望见了蓬莱,眼中不可遏制地浮起了希冀与向往。
沈亦行发现他那双时常死气沉沉的眼睛里蓦地亮起明光,不由揶揄:“这是什么眼神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馋我身子呢。”
药知然知道沈亦行在暗讽自己下贱,但思及方才他想让自己坦诚相待的事,还是忍下跟他互怼的冲动,道:“恩。不仅馋你的身子,还有天赋、出身、和……师门。”
特别是师门,药知然想。
七岁跟着林图南颠沛流离,亡命天涯时,林图南曾对药知然说:“别怕,你是我徒弟,等此事平息,我便带你回蓬莱。”
“蓬莱?”小药知然知道那是座仙山,不由好奇,“那里真的会有仙人吗?”
“当然,而且啊,还不止一位呢。”素来潇洒不羁的林图南忆起师门,眼神逐渐变得温情柔和起来,仿佛凛冽坚硬的寒冰,缓缓融化成了西子湖畔一捧最温柔的水。
这是外出远行的游子想家的眼神,其中包含的安宁静好透过药知然懵懂的双眸,直望入他心间,简直像在心底烙了个印,使他从此再也无法忘怀——无论是绝世艳美的女人,还是勾魂摄魄的眼睛。无论是悠远绵长的眼神,还是可望不可即的蓬莱。
半年后林图南走火入魔,在尚有一线清明之时将药知然托付给了三无。
她交待:“……莫要忘了,带他回蓬莱。”
药知然仍清楚的记得,有一回,他被噩梦惊醒,而那个着一袭云朵般的白衣,笑如朗月入怀,玲珑可爱的少年就这么将他拥入温暖的怀抱里,说了同林图南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知然,你放心,等此事平息,我必带你回蓬莱。”
“蓬莱好看吗?”小药知然问。
“当然,”三无露出了跟林图南一模一样的眼神,轻笑起来,“世间绝对寻不到第二处似蓬莱这样好看的地方。”
他朝药知然眨了眨左眼:“相信我,进了蓬莱以后,你就会想一辈子都住在那里,再也不出来了。”
“真的么,你真的会带我回蓬莱么?”小药知然有些不安地皱起眉头,拽着他衣领问。
“骗你是小狗,”三无伸出尾指,“来,咱们拉钩。”
然而事实证明,拉钩并没有什么作用,最后药知然没能去到蓬莱,三无也没有变成小狗。
所有关于蓬莱的一切,都成为了令药知然朝思暮想,遥不可及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