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降城入夜极早,虽说只是申时,天已经是灰暗灰暗的。云层厚得像是卷了好几层,完全遮盖了星和月。仿佛盖着雾气的大街中点缀着稀疏的迷糊的光。夜不安静,风声中夹杂着除了虫鸣鸟叫外,还有很多的窃窃私语。
“阿霜,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只是齐焕和肖满没有事吧,怎么到现在都不回来,下次碰到这样的事情,不要管我了。”冷霜坐在屋瓦之上,看着那翻滚着的云层,啃着一个从陆笑之那里拿来的果子。
“没事的,他们一定会没事的。”顾惜柳抬头看着天空,揉了揉眉心道。
“万一回来有一个人断了手断了脚,那该怎么办?”冷霜有点担忧,“要不我去看看。”
“别去了,在这里等吧。”顾惜柳躺在瓦片上,双目迷离。
“你之前不是说过吗?离开这个地方,跟我去流浪,你不要言而无信啊。”冷霜踢了他一脚。
“那你要去什么地方?”
“江湖,我是想看看身为一个21段的武士,可以在江湖闯出多少的名堂?”
“你可要知道,到了江湖,处处都是杀人勾当,在这些勾当中赢下的可不是刀法说了算。”
“我,我想带你走。”冷霜眸子一深,转头看着他。
“带我走?”顾惜柳一乐,“那你快点啊。”
“我想带你到一个别人很难找得到的地方。”冷霜道。
“怎么可能?地狱吗?”
“那是,你我杀人太多,以后怕是死后只能入地狱之门。”
“不一定,齐焕会帮我还的。他们去这么久不是救人就是受伤。”
“啊,救人?在这地方?我去看看。”
“不,在这里等吧。”顾惜柳伸了一个懒腰。
“你把你的头放在我的腿上,放上来。”冷霜伸直腿道。
“可是我的头很沉啊。”
“别废话了,行吗?”
顾惜柳便将身体挪了过去,把头枕在冷霜的大腿上。
“你好像很多天没洗澡了,你今天别碰我。”冷霜弯下腰闻了闻他的头发道。
“。。。。”
远处是望不尽的黑,那些时有时没的虫鸣鸟叫更是突显夜的静。鬼面在不远处的瓦片上躺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霜,我很困。”
“那睡啊,又不是不让你睡。”冷霜伸出食指随着他的眉心,眼角,鼻翼,颈脖逐渐轻轻滑下去,然后至衣领内。
“你这样,我睡不着。”他的眼睛在夜里依然通亮,像两汪春水。
“那别睡。”冷霜的食指停留在他的锁骨处。
“他们回来了。”冷霜的手从他衣领内抽出。神情变得凝重。
“你听出了什么?”顾惜柳揽住她的腰,闭上眼睛,声音也逐渐淡下去了。
“齐焕受伤了。”冷霜语气倒是很平静。
“他有办法医好自己。你不要担心。”
“冷漠无情。”
明明一轻一沉的脚步逐渐靠近,却突然凭空消失,冷霜觉得有点奇怪,转身一看,除了无尽的夜也不见一人,便将顾惜柳扶起,走向屋檐边缘,轻轻探身一看,肖满扶着齐焕走在客栈旁边的小路上,齐焕重重地靠在肖满身上,右肩之上插着一根白色的树杈,血依然不断往外渗着。
冷霜也顾不上顾惜柳,便急忙轻轻从屋顶跳下,“齐焕怎么了?”
“他。。”
“没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被一根树枝插伤而已。”齐焕连忙抬头插话道。
这,这个蹩脚的谎言,正常人听了都不信,这些行为不会发生在一个寻常人身上,更不会发生在一个超满段武士身上,何况齐焕的长处是轻功。
冷霜见他不想说,也不问,只是仔细盯着这伤口,树枝插得足足有一指长那么深,究竟是多大的仇恨,但是,这树枝又是斜着进去,且没伤着重要部分,看上去又不想取人性命,冷霜思索了一会,没果,习惯往旁边一拉,轻声道“公子,公子。”
手落空,愣了一下,她才想起顾惜柳踩在屋顶上,“阿霜,阿霜,你得背我下来。这里有点高,我跳不下来。”顾惜柳屋檐上看着他们,此时的他就像一条趴在房檐的小狗,软弱,时而伸出手来试探着,双眼满是可怜巴巴的神情。
“肖满,你上去把公子弄下来,我扶着齐焕。我背不动他。”冷霜耸耸肩,接过齐焕。
正在此时,半空之中,亮起三点月白色的闪光,三片薄如蝉翼的暗器朝着顾惜柳的肩部、头部无声无息袭去,冷霜一急,赶紧抛下齐焕,跃上屋顶,一挥刀裆下那三个暗器,然后如飘雪一样,轻快从屋顶掠过,手中黑光亮起,刀如银蛇出洞,寒意直指一个人影,“谁让你来的。要不要命了?”她气上心头,全然不觉空中气流微动,一片薄片从她刀身掠过,然后一股血花激起,那血红映入她眼底,化作一股惊讶,接着是失望,这人的暗器功力竟然是如此的高,她到底还是比不上。
她抽出倒下的人的脖子上的薄片,不过一片树叶。毫无标记。
冷霜失望地回到顾惜柳旁边。“有一个人逃了。”
“不是啊,谢晓风把他弄回来,你瞧瞧。”顾惜柳往东面一指,果然,谢晓风拧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大步归来,满脸的得意,后面跟着鬼面。
“公子,这附近的刺客都被我们清理了一番,你放心。”谢晓风看到肖满肩上的齐焕,吃了一惊,“不是啊,齐焕,你怎么受伤的,告诉我一声,让我为你报仇。”
“没有仇可报,只是摔了一跤,被树枝插伤而已,快,快帮我疗伤。”齐焕低声道,然后又看了一眼冷霜道,“冷姑娘的病好了?是被苏秦治好的吗?”
“是。”冷霜点头。看着谢晓风手中的人头,低着头,若有所思,她除了和肖满交手,还没有和其他的武士交手过,那时候她以为她可以和肖满过得了几十招,自己的刀法便算顶尖,今天再一看,可能未必,肖满和他过招,怎么会不让着她?她依然是一脸的平静,但却是满心的惆怅。
可是冷霜不知道,在当今武士排行榜上,谢晓风、鬼面也算得上榜上有名,谢晓风排在12名,而鬼面则在19名。
“公子,你没事吧。”鬼面问,“这个人我差点就拦住,只是谢晓风突然就出现,抢了我的人,公子,你要增加我的俸禄。”
“好,当然。”
“肖满,你扶我进去,让谢晓风给我治治。”齐焕变得有气无力,这是当然的,肖满根本就不会处理伤口,所以齐焕的血可谓是一路上不断流啊流。
“哦,也好,对了,鬼面,你今天盯紧一点,恐怕这血吸引了不少妖怪,也吸引了不少外来之人。毕竟武士的血对妖怪可谓是美味啊。”谢晓风笑道。
话毕,肖满将齐焕扶进客栈,谢晓风跟在外面。
“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冷霜看了一眼顾惜柳,走进客栈,她此时再不像之前将腰挺得笔直,头低得低低。
“阿霜,你是不是又生气了,其实刺客的事情你不用太担心,有他们在我很安全。”顾惜柳道。
“是因为我的刀法很差,是不是,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冷霜猛地转头,满眼都是饱满的泪。她不甘心,早年她引以为自豪的刀法在这些人面前不过是欠佳的刀法?
“没有啊,刚才不是阿霜救了我吗?”
“你就不能自己随时拿着刀,就不能学一下轻功吗?”冷霜推开他,一路小跑跑进房间。
肖满听到动静后,走了出来,一脸的不解,“公子,你刚才跟冷姑娘说了什么,让她如此生气?”
“她觉得我嫌弃她的刀法。”
“她的刀法的确很烂。”肖满点头。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终究是年纪小啊。以后还可以提高啊。”
“以后这话不能说。”顾惜柳扔下一句话后便迅速走回房间。
房中的烛光随着他的急速的踏入摇了几下,冷霜坐在窗旁的案几上一声不吭,“阿霜,你不要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技不如人,我生什么气,只是我们出了这个城,我想先回武士殿,可好。”冷霜语气缓和了不少。
“当然,你说什么都好。”
“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要给你下跪呢?”冷霜笑道。
“然后呢?”
“我觉得你变了,我其实还是喜欢那个冷漠的你,看上去起码不用我担心,而且我推你,你应该推我啊,这样才够公平。”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傻才要推你,你是女人,力气自然要少些。
“我终究是明白为何我的刀法要差了些,原来我真的是太把自己当女人了。”冷霜笑着从案上跳下,取出火盆,往火盆扔下蜡烛,然后开始解开自己的包袱,取出自己的所有衣裙,一下子全部扔进火盆中。
“我从今不要做女人了。”冷霜拔下头上的发簪也扔进火盆中。火光不断往上窜,映红了她的脸。
“可是你是女人,我才喜欢你啊,别这样,阿霜。”顾惜柳想伸手去火盆捡起发簪,冷霜一下子拉起他的手,“干什么?你让开。我换件衣裳。。”
她关上窗,麻利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用剪刀剪下一长形的布条,接着把衣裳扔进火盆中,然后把布条用了勒住自己的胸部。
“不要这样啊,阿霜,快住手。”顾惜柳伸手想夺过她手中的布条。
冷霜连忙推开他,“你再拦住我,我就离开这里。”
接着她穿上了一套黑色的紧身衣裤,拿着黑雾推开房门。
冷风一下子袭向那窜得高高的火焰。顾惜柳看着那火焰,眼神有些迷离。
“我要去练刀法了,你先睡。”
“我跟着你去。”
“随便。”冷霜知道拦阻也没用,便应许了。
客栈的后方一棵高大的树向四方伸展着干枯的四肢。
冷霜在树左边的空地挥舞着黑雾,一招一式,比当年更为凌厉了。冷风刮脸,刀似乎和那风融为一体,刀光如闪电般灵动悦动,这一招一式发出的声音却被掩入风声之中。
“你进步不少了。”
冷霜一愣,赶快收刀。
是肖满。
“你怎么不睡?”
“冷姑娘,你在这里练刀,作为一个正常的武士,怎么睡得着?”肖满揉了揉眉心道。
“他倒是睡着了,”冷霜指了指靠在树身睡得香甜的顾惜柳。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肖满,我问你,他是不是生病了,要将我当成药材,你们是要取我的血还是挖我的心,就算这样,直接告诉我罢了,整天盯着我,干什么?”冷霜把肖满拉远,低声道。
“什么?冷姑娘,你以为你的血是神仙血还是千年蛇妖血?治什么病需要用你的血?而且,公子根本没病啊,你从那里听来的?你不知道吧,上次你去跳湖的时候,不管你是失足还是真的跳湖,公子那几天真的好像木偶一样,不吃不喝,满脸愁容,一声不吭,谢晓风甚至都想好在哪里买地以便埋葬公子了,公子是担心你,才这样盯着你,你别这么无情,好吗?”
“真的吗?原来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冷霜不禁擦了擦眼角。
“是啊。不过,你能不能别这时候练刀了啊。你慢慢哭,我先回去了。”
“等着,对了齐焕的伤是怎么来的。”冷霜一把拉住肖满。
“冷姑娘,麻烦回去看看礼记,可好?被公子看见了不好。”肖满甩开了她的手,接着道,“齐焕的伤嘛。我们在从雾山回来的途中,碰见了几个男人欺负一个妇人和两个小孩,就是从他们手中抢食的,我们便出手救下了他们,齐焕见其中一个小孩受了伤,就给他包扎了,在包扎的时候,那个老妇人就出手了,他的伤就这么来了。原来他们受伤的小孩宁愿拿去喂妖怪,也不愿意被救啊。”
“岂有此理,救了人还伤人。还有男人干嘛要从女人身上抢食啊,这么多地,随便种点东西不就有吃了吗?”
“他们宁愿从别人,从我们手中抢啊。你得习惯。”
“对了,你身上怎么没有异味啊?”
“冷姑娘,请自重。齐焕手中有一本礼记,你要不要问他借。”
“不是,我想问你们怎么解决洗澡的问题,这里没有干净的水啊。”
“的确没有,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打水中妖怪那座山吗?在旁边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山上有一个活泉,我们就是去那里洗的。”
“为何不把公子带上?”
“免了,他不会轻功,很麻烦。”
“那你教他轻功啊?”
“他不学,我还能怎么办?你不也会轻功吗?你要不试着教教?”
“为何他不学?”
“公子好像说过,之所以不学轻功就不是不想让自己在和别人比斗的时候想着逃跑。”
“可是打不过了不就应该逃命吗?”
“。。。。。。”
“那还有什么办法?我要帮他洗澡啊。”冷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你不必和我说。不过办法倒是有,你用银缠去酒肆中买次等的酒啊,那种酒酒肆很多,大多卖不出去的。你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十几坛。在这里,酒比干净的水还便宜。”
“真的吗?卖不出去为何要进?”冷霜先是满脸疑惑,然后是欣喜若狂。
“进的是酒,卖的是水酒,剩下的随便卖啰,反正到了这种地方,妖怪商买酒也是图的是酒味,哪敢随便喝醉啊。我能回去吗?我要睡觉了,我都几天没睡了。行行好,你明日再练吧。”
“行了,你回去吧。”冷霜摆摆手,示意肖满进去。
“你醒醒,醒醒。”冷霜转身用力摇了摇顾惜柳。“你再不醒,你自个儿留在这里睡吧,我要走了。”
“别走。阿霜,等等我。”
还没等他起来,冷霜一把抱住他,“傻瓜,我不会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