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折扇
人世间大多尔尔，一则为名，一则为利，仅此而已！——六清仙子
马车行驶在苍茫的古道上，一路走来，六清仙子命人逢栈必歇，仿佛连她也不想这么快回去吧！也许，回去了又能怎么样？一样的面对着不变的景色，数十年未曾变过。现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念想的人也没了，如果非说有，也只是眼前这个孩子了，唉……
六清仙子心底无声叹息！
“你说羽熙是你什么人？”六清仙子像是突然醒悟般问道。
“禀师父，家父羽熙……”羽秦道
“胡扯，羽熙从未婚配，哪来的儿子，和谁生的儿子，你再胡言乱语，我叫你命丧当场……你……”六清仙子方寸大乱，在羽秦和周边弟子看来，这个修为大进，知性优雅的掌门此刻还哪有一丝仙子模样。表情时而愤怒，时而气愤，时而委屈……竟是诸多变化，一副痴女怨妇模样！
羽秦右手边一位紫衣少女，看着二十上下，左手自然下垂，连鞘握着一把宝剑，右手单手放在左胸上，微微颔首道“师父不必激动，依弟子看……”
“讲”只一个字，竟是被六清仙子说的煞气涌动，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冷了几分。
“是，弟子以为，羽熙阁主从未听说婚配，更未曾娶妻，按这少年年纪，大约是八年前，师父可曾记得八年前羽阁主……”
“够了……”六清仙子已然冷静下来，想通了其中关卡，别人他不了解，羽熙他是知道的，又怎么会凭空多出个儿子来，想来必是……唉，算了吧，看来这少年的身世，只怕他自己也未必清楚，日后再说吧！
心里这般想着，六清仙子便做出了决断，淡淡道“羽秦，我刚才已然想起，你的母亲和我也有些渊源，不介意的话，以后叫我一声清姨吧！”六清仙子说到最后，语气中甚至有一丝飘渺，像是哀求一般。
这般大人情怀，羽秦这个七岁的少年是不懂得，不过看到六清仙子情绪从激动到平静，现在直直的看着自己，尽管六清仙子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她脸上的那丝期许神色却是掩盖不住。
羽秦动了动嘴唇，“清……清姨，您……说我……母亲……”羽秦的声音有些发抖，前半句大概是因为尴尬，毕竟长这么大从未与女人相处过，现在突然和这么多女人朝夕相处这么久，却是不适应，言语间已然显得拘谨。
但后半句却是由于激动了，再早熟的孩子，终究还是个孩子，父亲已然身死，此刻提起素未谋面的母亲，怎能不让他心怀激荡。
“这件事，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我想这也是羽熙的意思。”说着看了门下其他弟子一眼，显然有警告之意！
“秦儿，你记住，人世间大多尔尔，一则为名，一则为利，仅此而已！如此这般想，你也就无需那么多原由了”六清仙子显然很满意这个新的关系和身份，话语间称呼已然改变。
“弟子……”羽秦说了一半却看到六清仙子冰冷的目光。他本不是迟钝之人，随即醒悟道：
“侄儿谨记清姨教诲！”说着颔首弯腰。
六清仙子没有说话，但嘴角的笑意却是掩盖不住，“傻孩子，羽熙能把你当儿子，我自然也能把你当儿子，他与我……终究是没有分别的！”她看向窗外，心里如是想着。
……
许久之后，六清仙子收回目光，仿佛窗外的景色不再迷人，看了看依旧坐在对面的羽秦，这个深沉的不像话的孩子，都不知道羽熙怎么教导的他……羽熙，唉！
“秦儿，回山后你去后山求知洞闭关，每日会有人送餐，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一步，心阳经突破七层之前不许出关，而且……”
她看了看羽秦，淡淡的道“你还需完成我教给你的六清坊功法，同样是突破七层才可出关，我会每三年验收一次。最重要的……”
六清仙子脸上表情诸多变化，最后化为平静道“最重要的，是控制你的煞气，否则轻则影响你功法修行，重则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你明白吗”说到最后，六清仙子语气已然严厉。
“侄儿记住了！”
“师父，后山……”
六清仙子目光盯着那名开口的紫衣女子，淡淡道“苏荷，完了拿御寒录给他！”
“师……是”紫衣女子生生吞回去话语，算是应允了。
只是，当她看向这个小师弟的时候，眼里多了一丝同情。
“羽熙，对不起，我解除不了他的煞气，只能磨砺他的意志，希望他能坚持下来，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六清仙子又一次望向窗外，心里默念着……
转眼过去二十多天了，他们终于到了仙州交界，再有一日路程，便要到六清坊所在的曼青屏了。看来她们还是赶路了，否则肯定是到不了的。
看着前面到了一家驿站，六清仙子对着跟前的紫衣少女说道“苏荷，安排大家进去歇歇吧！”
“是，师父”苏荷答完便走开了，去后面招呼其他师妹，将警戒安排妥当，又交代了店家几句，这才指引这六清仙子和羽秦走进了客栈。
这里地处仙州和唐州交界处，向来商贾不断，热闹非凡，因此这边的驿站人便多了些，众人走进大厅，找了间角落桌子坐下，店家没有再过来，显然苏荷已经交代好了事宜。
羽秦坐定后举目望去，只见整个大厅约莫二十来张桌子，此刻已经基本上坐满了客人，多半看去便是赶路的商贾了！
这时，同样是拐角处的一桌突然走出一男子，三十上下，面容倒也俊郎，步履沉重，面带丝丝笑意，径直朝这边走来，不一会儿便站到了羽秦面前。
“想不到在如此简陋驿站，竟能见到仙子，当真荣幸！”男子说着，脸上笑意更浓。
六清仙子微微皱眉，却没有说话。
以她的性子，别说心情不佳，便是平日里，也不会跟男人有太多交集，言谈也不行，此刻被人无端打扰，面色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羽秦略微有些惊讶，此人看似轻描淡写一句，却是试探与轻佻并存，当真不好应对，看似一句“仙子”，你可以认为他已经识破了六清仙子身份，也可以认为他只是出言挑逗！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言语间滴水不漏，显然不是易与之人。
不过，他一个七岁的孩子能看出来的，在场的人自然都能看的出来，既然六清仙子不说话，那么自然需要有人说了。
“能让蛤蟆觉得荣幸，却也未必是我们的荣幸！”苏荷踏上一步，毫不客气的说道。
驿站里大小桌子吃饭的众人登时目瞪口呆，这些女子看起来容貌端庄，举止优雅，可一旦发火还当真火辣，言语竟这般犀利伤人。尤其是远处角落男子起身的那桌，四五个大汉更是笑的前和后仰，手舞足蹈，时不时吹几声口哨，简直是笑的要多夸张有多夸张。
只见面前男子也不恼怒，仿佛没听见一般将原本背在身后的双手前举，却是右手间握着一把扇子……
“啪”扇子应声而开，扇面画一幅山川，有前后两峰，山下紫川环绕……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刚才还负手流氓般的男子瞬间换了副气势，俨然一副翩跹公子模样，嘴角依旧淡淡笑意，道“难道仙子喜欢这样的？”说完直盯着六清仙子！
“哗……”众人大哗，一片嘈杂，大多都在议论此人当真是情深意重，好不要脸啊……
远处原本笑的极度夸张的几人却同时竖起大拇指，不知是在鼓励，还是赞扬。
“放肆……”六清坊诸多女弟子瞬间奔上，显然是要动手了。
六清仙子却从开始便没往那男子处看一眼，只是静静地品着茶，摆明一副懒得搭理的架势。
突然，六清仙子瞬间抬头，却是望向羽秦，一双眼死死盯着羽秦，众人不明所以，将目光移向这个从一开始就忽略了的毛头孩子。
哪怕只看一眼，便令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如此浓烈的煞气杀气，竟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身上发出来……
那男子退后一步，道：“这位小兄，在下不知……”
“滚……”男子话未说完，便被羽秦一声喝断。
众人又如心脏被重击一般，这声音如此稚嫩，但不知为何这般凄厉，不待他们多想，羽秦左手红光暴涨，双眼瞬间通红，周身气息涌动，仿佛一个压抑不住便要破体而出，十几名女弟子以苏荷为首以圆圈状将六清仙子护在中间，全然不在顾及对面男子。
远处几人见事情有变，几乎同时略到男子身边，对着这恶魔一般的人！
羽秦只觉得内心怒火中烧，杀意大盛，浑身充满着嗜血的感觉，只是脑中尚有一丝清明，在做最后的挣扎……
过了许久，红光骤然大减，羽秦浑身湿透，抬头环顾四周，看到凝神戒备的人，心中一片苦涩。
“滚！”羽秦稚嫩的声音已然沙哑，听之毛骨悚然，众人如临大赦，纷纷逃散，片刻间，偌大的驿站只剩了六清仙子一行和对面五人。
男子依旧把玩着扇子，脸上笑意不再，淡淡道“六清仙子风尘扑扑，在下本想略尽地主之谊，不想这位小兄如此激动，看来我毒王宗的罪过诸位了？”
“素闻毒王关门弟子金蟾公子玉树临风，行事潇洒随意，不拘形式，今日一见，果如传闻一般”六清仙子走出来，淡淡的道。
“仙子谬赞了，不过家师听闻仙子一月内往返于我唐州毒王宗地界，甚是不解。小弟自当拜访，打扰仙子清静了”说着，合起折扇，颔首示歉。
“公子客气了，听闻毒王前辈已闭关数年，门内诸多事宜早已交由公子打理，想必这下一任宗主之位，必是公子囊中之物了，如此说来，倒要恭喜公子了！”六清仙子淡淡道。
“家师学究高远，小弟得其传不过一二，再说家师仙体正盛，这宗主之位，小弟还担当不起，不过即已得见仙子，小弟也好回去复命，就此别过，他日自当亲上曼青屏仙境，向仙子赔罪”说完看了看在场诸人，最后在羽秦身上停留片刻，转身便走。
六清仙子也不答话，任他去留。
“且慢……”
羽秦缓步而出，对着金蟾离去的方向喝道！
“哦，这位小兄找我何事！”金蟾回过头，看着这个只有几岁的孩子。
“你可以走，扇子留下！”
此言一出，别说金蟾一行人一阵错愕，便是六清仙子诸人也觉得匪夷所思，你说你一个七岁的孩子，你不知道这中原地界的诸家公子，大都喜欢拿着一把扇子在外招摇，来显示他们举止淡雅，身份尊贵吗？你这直接要人家扇子，无异于在大街上要女子手帕，这……不是耍流氓吗？
这是每一个人心里的想法，就算六清仙子，也是被这个孩子搞的啼笑皆非，却是无法制止了！
金蟾毕竟修道有成，心思深沉，看了众人一眼道“莫非是仙子的意思！”
六清仙子看了金蟾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折扇，也不答话，径直喝茶去了，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金蟾动了肝火，这摆明了就是耍我，如果没有六清仙子指派，一个七岁的孩子会问自己要把扇子，可看你六清仙子模样，又是一副不屑模样……
这里好歹是唐州地界，如此嚣张，要是传了出去，毒王宗还有何脸面。
心里这般想着，金蟾自然踏出一步，直直盯着六清仙子，显然是准备要个说法！
“扇子留下，你想要什么？”羽秦的声音带了一丝冰冷。
金蟾愕然止步，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意会错了什么。
“小兄弟想要这把扇子？”金蟾压下心中疑惑，淡淡问道。
“我想不想要这把扇子与阁下无关，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出现在阁下手上而已”羽秦凌然道。
“放肆……”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遍”
…………
金蟾身边诸位大汉瞬间怒了，好嚣张的小子，一定要给点颜色看看！
金蟾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安静下来，走到羽秦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年，问道“还要请教！”
羽秦一言不发，直直盯着金蟾。
金蟾回望于他，二人对视良久，金蟾道“罢了，今日在我唐州地界，方才我才对仙子说完要展现地主之谊，如果为了一把折扇惹怒了仙子，天下人岂不真以为我毒王宗拮据到了如此地步！既如此，这折扇便送于小兄弟了，我们后会有期！”说完将扇子放在羽秦面前的桌子上，缓步而出，其他几人随即跟上，转眼消失不见。
羽秦也不多言，将折扇收入怀中，安静的坐在一旁。
接下来没人再说话，众人草草吃完，歇息片刻，便继续上路了，本来准备住宿一晚的兴致也被打扰，还不如早日回去。
羽秦从昨晚到现在一言不发，拿着一把扇子怔怔发呆，只是不知为何，他却一直没有打开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