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玄似乎沉浸在过往的时光里,久久沉默。
宁杞很识趣的在一旁安静候着,他对于宁玄有些说不清的亲近感,即使这个人双手沾满鲜血,视人命如草芥。他跟在风灵蕴身边的时候,常常会听到风灵蕴提起他那个聪慧过人,惊才艳艳的小师弟,每次提起,风灵蕴都会沉默好久,有时守着一壶酒一坐就是一天。
风灵蕴曾跟他提过,他的名字是宁玄起的,没什么含义,只是捡到他时,宁玄正看到医书上的“枸杞”二字,于是宁玄擅自替他取了名,而风灵蕴对此并无异议。
宁杞想过很多次,他那个师叔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有着怎样的境遇,才会让风灵蕴那般无法释怀。现在他见到了,又觉得换作谁都会唏嘘不已,他不知道宁玄经历过什么,但能把一个天之骄子变成如今半人半鬼的模样,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那份过往沉重到把人变成鬼。
但陶涛对这些毫不知情,他看到的是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是一个杀害他同伴的仇人,而这个人,此时正心神不稳,破绽百出。于是他提起了剑。
察觉变化的宁杞惊呼出声,“陶涛?!”
宁玄闻声微微抬了抬眉,嗤笑着挨了一剑,同时猛地出掌将人狠狠拍了出去,“你们还是这样,顶着正人君子的名头做着偷袭的事。”
陶涛使劲擦了擦嘴角血迹,再度飞身攻上,“对付你个魔头难道还要讲道义不成!”
宁玄身形快如鬼魅,在陶涛冲上来时便一脚将人踹翻了,踩着人小腹蹲下身“呵呵”冷笑,“你们不是对付魔头不讲道义,你们是对碍着你们事的人不讲道义,你们这些伪君子还不如真恶人。”
“师叔!”宁杞快步上前将人拉开,“师叔你还是先包扎一下伤口吧!”
“哼!宁杞,算我认错了你!”陶涛挣扎着坐起身,未经世事雕琢的脸庞上是纯粹的少年人的愤恨。
宁杞没答话,他蹲下身,点了陶涛穴道,喂了把药下去,又将人扶起运功疗伤。他的处境很微妙,宁玄于他有仇也有情,是他仇人也是仰慕已久的前辈,于理他该大义灭亲,于情他心有不忍。
陶涛被迫接受着宁杞的帮助,愤恨不满又满腔不甘,他们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可宁杞却罔顾横死的同伴,一再相帮仇人。
“小娃娃……”宁玄沉默良久,哑着声开口,“疗完伤就把他打晕吧……”
宁杞顿了顿,缓缓道:“我和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替我挡过刀、疗过伤,我们出来时是十二个人,遇见师叔后,就只剩下几个人了,他们有些死了,有些可能再也拿不了剑了……他们的一生,也就算是毁了……”
“你在怪我?”宁玄的尾音扬起了一个诡异的高度,他面色扭曲,显然很是不满。
宁杞回头看他,眼神迷茫又痛苦,“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又多了一些像师叔这样痛苦的人,或许这江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踏入。”
宁玄有些想生气,这个小娃娃有什么资格说他痛苦,他什么都不懂,又觉得他或许是有资格的,他的同伴再也不会回来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师叔,”宁杞扶起陶涛,“咱们就此别过吧,若有机会,师叔可以回去见见师父。”
“等等!”宁玄的语调有些僵硬,“我之前说过,你若破了阵我便教你几套阵法的,这些都是我这些年自己琢磨出来的,你师父也不知道,你好好学,以后就能保护你朋友了。”
“……”刚刚杀了他几个兄弟的人说要教他阵法保护朋友,宁杞心情很是复杂。
宁杞将陶涛扶到了另外一边,蹲下身跟着宁玄用树枝在地上演练阵法。
等叶衡和沈长天带着人找到他们时,宁杞还蹲在地上画阵法,宁玄早已不知所踪,陶涛已经靠着树睡了过去。
“怎么回事?”沈长天急急冲向宁杞。
宁杞呆呆转头,思绪还沉浸在阵法中没有出来,看着沈长天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公子。”
“你不是早破了阵吗?为何一直没有回来?还有陶涛是怎么回事?”沈长天急着问了一连串。
宁杞沉默,看了看睡着的陶涛,又看了看重伤的金绪,叹了口气道:“我遇见了西山老鬼,他教了我几套阵法。”
“什么?”叶衡摇扇的手一顿,不可置信道:“难道他之前突然离开就是为了过来教你阵法?”
宁杞起身,垂着眉眼将事情讲了一遍。
“……”沈长天沉默许久,“你是说他是你多年未见的师叔……”
叶衡眉头拧成一团,“正邪不两立,你可听过?”
“属下听过,所以,”宁杞抬头看向两人,“宁杞自认没有资格再做落霞宫的人,恳请公子允许属下护送公子完成此次任务,待两位公子平安回宫,宁杞会向宫主请罚。”
“等等,这不是请罚的事,”叶衡将人拦住,“是你的事,你要如何面对你的同伴?你要面对金绪?西山老鬼是你的师叔,但他们也是你多年兄弟,你是在为难他们,也是在为难你自己。”
“公子希望属下站在正义一方诛杀邪魔外道……”宁杞微微转头看了看金绪,又回想起宁玄沉默苍老的模样,“可属下却觉得正邪难辨。”
沈长天上前两步将晕过去的金绪塞给他,“我想了一下,我不是你,我理解不了你的处境,但我相信你,你的事你自己解决,请罚的话我姐会有分断的。不过我觉得金绪伤得有点重。”
宁杞忙将人接过来,“多谢公子替我照顾金绪。”
沈长天撇了撇嘴,其实金绪应该也算他兄弟。
叶衡转头看他一眼,沈长天会意,随着他去了另一边。
“宁杞这事你真没什么想法?”叶衡狐疑看他。
沈长天看天,“不知道,反正在我看来,西山老鬼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跟他这仇是结定了。如果西山老鬼不是宁杞他师叔的话,他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他们有关系,我觉得一个有感情的人在是非黑白面前是很容易动摇的,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我也不想逼他。”
“那你呢?”叶衡皱眉,“你在是非黑白面前也会动摇吗?”
沈长天转头看他,“我会,你也会,我觉得除了浩然宗那几位,其他人眼中的是非黑白都是不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