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如璋是个很敏感的人。
若心思不敏感,只怕他已死了几百次。
他从走进屋的那一刹那,就察觉了些许异常之处。杨羽铮苍白的脸色,屋里那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甚至……他感受到了一阵杀意。
“谢师父前来看望。”杨羽铮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徒儿之前受了伤,请恕徒儿不能起身。”
夏如璋不禁同情起这可怜的孩子来,他想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虽然他的父母尚且健在,但是,有这样的父母,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
想当年,他父亲宠妾灭妻,他负气出走,以为能换来父亲的一丝回顾。
但他父亲并未投来一瞥。
从此之后他便风餐露宿,再无宁日,直到遇见祝重华。
想到祝重华,他的心里又烦闷得很。
杨羽铮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有些慌乱,莫不是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杨羽铮直接放声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实在是伤心无比,把夏如璋吓了一个激灵。
“师父,我爹娘都被魔教所害,求师父传我法术,为爹娘复仇!”杨羽铮哭得情真意切,言语里的仇恨也不似假装。
原来刚刚进屋时感到的杀意,竟是这孩子身上传来的杀意。夏如璋摇头叹息。
“你且先静养,等你养好了身子,你就跟着方睿卿修炼罢。”夏如璋向屋外招了招手。
来者正是方睿卿。
“杨羽铮见过大师兄!”杨羽铮朝着方睿卿欠了欠身。
方睿卿不善言辞,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随即夏如璋也离开了。
这两个人就宛如彼此的影子一般。
他们都走远之后,王潇潇才从柜子里跳出来。
她笑道:“我每次看见他,都很想杀了他,可惜我的能耐还没那么大!”
杨羽铮已头昏脑胀,并不搭她的话。
他最近演的戏已太多,有时他简直怀疑,和修炼相比,是否南曲班子更适合他。
他简直是个天生的演员。
“王潇潇。”他说,“那个人杀了我爹。”杨羽铮叹道。
王潇潇又是一笑:“我刚刚就知道啦!你昏迷的时候,什么胡话都说,我全都听见了。”
杨羽铮简直想抽自己几巴掌:“我还说了些什么?”
王潇潇答:“也没什么,只不过把家底儿都倒了出来罢了。”
杨羽铮问她:“那你呢?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复仇?”
“你告诉我了,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么?”王潇潇笑着出门去了,只留下膛目结舌的杨羽铮。
杨羽铮之前觉得她像是神医王洛君之女,此时又觉得她不像了。神医王洛君,为人谦逊有礼,寡言少语,怎会有这样不讲理的女儿。
王潇潇以为杨羽铮已被自己吓退,再不会打《太阴洗髓经》的主意。但她实在是低估了杨羽铮的偏执程度。
他们都是同样偏执的人。
杨羽铮此时虽不能活动,但已在思考后招。
难道除了《太阴洗髓经》,这世上就再无其他能达到目的的秘法?他准备另辟蹊径。
这时他听见墙外传来窃窃私语声。
这声音极小,常人本应当听不见的。但他的耳力好得很。
他听着这声音像是方睿卿和夏如璋在争吵。这两个人平日里亲近得如同影子一般,如何会争吵起来?
他忍着疼痛起身凑到墙边,贴耳细听。
“师父,我错看你了!”是方睿卿的声音。
听说大师兄平日里寡言少语,对夏如璋言听计从,今日怎会如此?杨羽铮不由得纳闷起来。
“睿卿,你低声些……你听我解释……”他听到夏如璋急切的声音,但这声音明显中气不足,似是受了伤。
“庞真人待你有大恩,你竟这样对他!”
杨羽铮听到重重的一声撞击,正在他耳边炸响。他耳边一麻。
然后是夏如璋的喘息声。
难道方睿卿竟打了夏如璋?
这谦逊温和的大师兄,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庞真人又是谁?
夏如璋的修为极高,怎会伤重至此?连徒弟也反抗不得?
杨羽铮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个首座弟子,我不当也罢!我方睿卿,此生绝不与奸诈歹毒之人为伍!”
“睿卿,你不要这样……”
“师父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方睿卿冷笑道,“你只担心道义上的面子,不是吗?”
杨羽铮听着方睿卿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他听到夏如璋的叹气声。
看来,这师徒因为某些事情产生了分歧,而夏如璋可能是在那一战中受了伤,还没有修养好。
这难道不是天赐良机吗?
现在任何一个人都能杀了夏如璋。
很不巧,不远处的王潇潇也是这么想的。
她躲藏在附近的一处假山石后,听到了夏如璋和方睿卿二人的剧烈争吵。
她听到方睿卿已远去,便从山石后转出,直奔夏如璋而去。这次若能成功,她的复仇大计就将结束。至于清瑶派会不会因为主心骨的死而溃不成军,靖州城会不会被魔教占领,这都不是她想考虑的。她的目标只有复仇。
杨羽铮听到远处又传来女子的脚步声。
然后他听得这女子喊了一声师父。
他几乎气得说不出话。
他觉得王潇潇有时候很聪明,有时候又很蠢。
对于一个刺客来说,她的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就是她对目标拔剑的那一刻。
如果这次机会,王潇潇失败了,那她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杨羽铮觉得王潇潇的决定太草率了些。
于是他决定救一救这被仇恨蒙蔽双眼的迷途的少女。
他扶着墙走出屋门,对王潇潇说:“王师姐,在下等您好久了,师姐为何不进屋一叙?”
王潇潇瞪大了眼睛。
这次轮到她膛目结舌了。
她现在心里恨杨羽铮,恨得要命。
杨羽铮生生剥夺了她复仇的机会。
今后很久,可能都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此时被紊乱内息所折磨的夏如璋已没有空闲去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俩人离开。
王潇潇恨恨地跟着杨羽铮回到了她刚刚离开的地方,杨羽铮的卧房。
王潇潇怒道:“你为何如此?”
杨羽铮笑了:“我是为了你好!”
王潇潇气笑了,心想,真是天道好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