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场镇一带离海不远,十月底的时候,空气里还带着些夏季的余热,尸山血海堆在这里容易造成疫症。佛家慈悲,顿悟寺附近幸存的修行中人正巧来此清理战场,听见有人念起往生咒,有引动魂灵往生净土之兆,这才一起全了这场超度仪式。
待诵经声逐渐停下,其中修为高的发现周遭磁场似乎被净化了,心中不禁兴奋,还以为遇到了位佛法精深的大师,想来请教一番,走近了才看见不深的壕沟里堆满了尸体,其中坐着一位黑黢黢的汉子,衣衫褴褛混着血污泥灰,也不知受伤了没,眼睛晶晶亮,见到他们几人颤颤悠悠站了起来,呲着大白牙,笑得憨厚又羞涩。
“兄弟哪儿的?”那几位修行人面带疑惑。
“成都那踏踏。”张丹一出口,标准的川音,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几个人对视几番,确定这家伙一口方言必不是小日子,连忙下来扶着他出了壕沟。沟通了好一会,张丹才闹明白,顿悟寺之战中我方将士牺牲巨大,但也死死拖住了日军,使日军遭受重创,被迫后退,如今战线已经拉到蕴藻浜。他们见张丹焦急寻人,认为孙团长可能是跟着增援部队一起冲去前线了,随即指明了方向,张丹一番道谢就要离去,又见他们虽是修行人士,却灰头土脸形容狼狈,想也是为战乱时代裹挟,于是在乾坤袋里搜了一番,拿出些丹丸分给众人,众人连声道谢又问张丹师承何处,张丹愣了愣道:“上古仙族。”如此这番动作月已中天,张丹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冲着他们指的方向而去。而那几位修行人有了丹丸再加上战争中血火历练,很是有几位留下了传承道统,对上古仙族也是感佩于心。
不过此时的张丹却是全然不知的,此次穿越与往次不同,她仿佛一个看客,随时可能中止,也不知李长吉和燕无忌的因果究竟如何,想必他们已然见面了吧?
李长吉也没有想到昆仑镜会如此给面子,他原以为只是借昆仑镜重现旧事,却不知道自己竟亲身穿越了。他迷迷糊糊醒来,浑身无力,身处一片密林之中,心中不由震惊,这身周的景象十分熟悉,这正是遇到小人参精之前,上一世的自己奄奄一息,被正在渡劫的小人参精救了,这才使得自己在这俗世中浑浑噩噩,再也不会老去,而小人参精修为尽毁,几乎身死魂消,此番恰在这时穿越而来,莫不是还有改变彼此命运的机会?
思索间,一道惊雷划过天际,照得黑夜亮如白昼,强光之后夜又更加深邃,仿佛一个大的抓手笼罩整片密林。外人只道天象有异,可是李长吉知道,这是小人参精的雷劫,他一定在这密林中奔逃。顾不得自己还是伤痕累累的肉体凡胎,李长吉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还没走几步便见到前面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他的身后道道惊雷劈向地面,一路火花带闪,很是刺激。
那身影沿着之字形的路线一次又一次惊险地躲过了雷击。见着前方有些愣神的李长吉,大喊道:“李长吉,你个倒霉催的,带我穿越过来是要劈死我吗?”
燕无忌实在是无语,自己本也算有几番修为,但这个瘦瘦小小,看起来都不满十岁的孩童身体灵力实在微弱,自己一来就在狂奔逃命,灵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此时身体谈不上轻盈,腿更是像灌了铅一样,躲避雷击简直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样,师傅之仇还未报,自己怎么能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看见李长吉正在前方,他顿时大喜,连忙朝他跑来。
李长吉见燕无忌情况一次比一次危急,知道他是强弩之末,脸上露出释然的微笑,从怀里拿出千眼菩提珠碾碎,一道金色寒芒没入李长吉眉心之中,他念念有词,再睁眼时,左眼中已是一片虚无,而燕无忌身后的惊雷像是畏惧什么似的,弱弱的劈了几道也就偃旗息鼓了。
燕无忌见状得意道:“李长吉,没想到你修为如此之高。”
李长吉眼神却是有些躲闪,忽而虚空中响起曼妙梵音,随着声音渐进,西方夜空中炫出七彩光芒,朵朵祥云飘移,祥云之上依稀有着七宝楼阁,却看的不太真切。
燕无忌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喃喃道:“莫不是干预雷劫把佛界惊动了,不应该啊。”忽又想起李长吉是佛家弟子,转头正要问他,却见刚刚褴褛的李长吉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只见他双手合十,胸口袒露,仅披天衣,身后尚有黄色舟形身光,双眼微阖,眼神中亦再无半丝戏谑蒙昧,只是一径的温和慈悲如那些佛像一般。
“燕无忌,你听说过密宗的灌顶之法吗?”李长吉不待燕无忌多想,一张大大的手掌就推到了燕无忌头顶,顺着他的百会穴,灵力倾泻而下,“本来想助你去琴剑山庄再回佛界的,不过也好,此时解了雷劫与你好处更多,这累世修炼的灵力起码能帮你升到渡劫期,再配上一日千里丸,即刻升仙也未可知。”
“啊,那你怎么办?”燕无忌一边痛苦哀嚎一边关心道。
“我本是佛祖弟子阿那律,为了寻佛眼,平四界入红尘,上一世你为了救我被打回原形,我侥幸从战场活下来,供奉了你的木雕一辈子,如今终于有机会还了欠你的因果,这便要回佛祖身边去了。”
燕无忌小人参精的身体毕竟孱弱,被大量的灵力灌顶,已经痛苦的说不出话来,李长吉抬眼看见赶来的张丹呆在一旁,右手一挥,张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到了燕无忌旁边。
“你的灵力丰沛,肉身却过于弱小,我这就传你佛家易筋洗髓功法,日日勤炼,可淬炼身体,改造经脉,不过传功痛苦,你且忍耐。”
说罢另一只手掌也推到了张丹头顶,一番动作下来,那梵音转为急促,像是不满而催促,天边七宝楼阁也闪了几闪,但是李长吉一手灌顶一手传功,丝毫无动。
半刻后,七宝楼阁处终于忍不住了,一红衣童子驾云而来,见李长吉岿然不动,急到:“阿那律,你莫不是忘了答应佛祖不介入三界争斗?”
李长吉将那满是虚无的左眼瞟向童子,温吞道:“三界争斗与我何尤,我自了我因果。”他言语干脆,地位又在童子之上,童子也拿他没有办法,又过了一会儿,灌顶与传功接连完成,燕无忌已经人事不省,张丹勉强睁开了眼。
童子见李长吉尤不紧不慢,接连催促,直到梵音戛然而止,李长吉知道不可再留,闭目合十,脚下忽而冒出一根绿芽,顷刻间发芽开花,露出莲蕊嫩心。张丹知道这是佛家的接引莲台,看来和李长吉分别的时候到了,此刻她有千万疑惑,却只是不舍道:“李长吉,你成佛后我们还能再见吗?”
“三界浩劫,我会再来助你。”李长吉踏上莲台,看了眼燕无忌道:“小人参精平白得了这么多灵力也需要好好炼化,你且不要管他,回去后让燕无忌用一日千里丸为引,提升境界再去报仇,我这番定要被佛祖关几个禁闭,你们多多保重。”说罢他驾起莲台追上气急离去的童子,“罗睺你别生气呀,一会儿还要你帮我美言几句呢,哎哟,别忘把小人参埋起来等他师傅挖他啊。”
张丹看了看地上的小人参,又见刚刚七彩的夜空恢复黑暗,暗自叹了口气,撑着自己碾碎了似的身子给小人参挖了个深坑埋下,这才唤起昆仑镜离开。
见到异象赶来的凡人们见林中毫无异常,只当是佛祖慈悲,降下佛光,往生战场英魂,也跪下口呼佛号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