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少年难沧桑(5)
等叶衍重新热好粥端去时简辰逸已等候多时,而初竹尚且醒来。明显他们在说着什么,只是叶衍一进,纷纷将目光投向他。
初竹见他端着氤氲热气的粥,淡道:“你这是好了,都能煮粥了。”
叶衍上前,递给简辰逸,独自走到一旁,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不料初竹却哼道:“早知如此,便将你交给那帮老头了,我要再问不出点一二,他们非把我生吞活剥了。”
叶衍坏笑道:“不然,长老,‘叶衍不应交予他人审问’可是从你口中说出,这下整个苍穹都知我是你的人了。”
初竹顺手就要抓他,不料被叶衍反攻,抓住她的手塞回了被褥,再拉高被褥,只留了双眼睛怒视他。
简辰逸心知此处不可留,借着药膳的火候先行离开。
“滚。”
初竹冷静说道,但因被褥蒙着,倒显得是一声闷闷的呜咽,吓得叶衍连忙松开,他可不想惹哭这位冰美人。
他正了正脸色,端起温热的粥,慢慢往初竹嘴里送去。换作平日,初竹定是会揍得他求饶,但她此刻饿得抬不起手,只好一口口吃着。
“长老,魂灵对你而言,是负担大过于利益吧。”叶衍眸光闪烁,嘴角微扬,半是肯定半是担忧。
初竹抿抿唇上的汤,叹道:“原是不影响的,今日你那剑一出,魂灵些许莽撞了。”
叶衍继而笑道:“听说过,这两剑向来水火不容,不曾想到竟让长老吃了亏。还请长老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初竹却道:“若是修真界知晓,你便能一夜间飞黄腾达,多少仙家企图收你入麾下,于你并非坏处。”
叶衍仍道:“是,可正如我所说,越是招摇越是命短,倘若魔族知此,必会煞费心机夺我这剑。这剑对修真界而言是上等灵器,可对魔族而言却是修炼的至高法器,我可不想因一时荣华丧命。毕竟当下,身外之物乃是浮云尔尔,活着才有筹码。”
初竹对此深有感触,魂灵在手,名声在外,却也招来不少仇家。
魂灵若是为她彻底所用,所带来的利害无人可知,弯道劫过后,众仙家倒是组派了一众人马,前来苍穹山寻她,要她封剑。似乎是司马俨拉下了身份和脸面,烛火三日不熄,与之座谈,这才免去了封剑。
不知怎的,她总能在这个面如朗星的少年身上寻得几处她的影子。
明明活在世上,却无一处归宿。明明个人甚微,却见不得他人流浪,还想拼尽全力去保护身边的人。
“那么第三个问题呢?”
初竹忽地回神,只见叶衍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向她,他好像诉说着什么,但却无法表达。
通过眼睛,她正尝试读懂。
初竹忽然很想知道,在认识她之前,叶衍曾过着怎样的生活,他的为人如何,他的交际如何,一切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一点。
至少不是像现在。不是逼迫自己去保护他,而是发自内心的保护。
“第三个……你想留在这里吗?”
所以,让我了解你一点,看看“我”以前是怎样的。
这次轮到叶衍发愣,他眼中不近人情的冰块这是……融化了?还是说,只是想要获取更多的情报。
先前简辰逸明明说了,凌雪峰不进外人,可他已经是第二次进了。
他忽然想到当初第一次来苍穹山,同童徒子背了好大一捆东西,到了崖过,差几步就能到凌雪峰,初竹却偏偏让他去了夜半影的住处。为此他还不爽了几日。
所以她应该是嫌弃他的才是,修真界不会有体贴大度之人存在。就像柳清歌会随意牺牲一支军,住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却不愿救济连温饱都不能解决的人。
而初竹亦是,不过是打着别的主意,向他示好罢了。
初竹见他久不回答,咬紧牙关,下意识捏紧了被褥,以为他不愿而怅然若失,仍强装镇定硬说道:“我只是觉得,你死了会很可惜。”
只是他分明说过想要和她一同的。
叶衍却嘴角一挑,言语稍带了疑惑:“我真的好奇,我对于长老而言是有多重要?”
舍得你竟对我生出留恋之情,初竹啊初竹,你千万不要打破我的幻想。你就是个冷冰冰的人罢了。
二人此番,各怀鬼胎。
“不过还是算了,我不能成为笼中鸟。谁都不想是笼中鸟。”叶衍眉间舒展,似有雅致闲谈,却在不经意间戳中了初竹的痛点。
他亦知笼中鸟可怜,不愿做那金丝雀,而她亦知,却甘愿如此。
他即是她,亦不是她。
笼中鸟值得被人怜悯,生有一双羽翼,却无法触碰天空。叶衍如冲破囚笼的鸟,挣扎飞向空中,哪怕身后如万劫不复,他也愿放手一搏。
一蹴而就,一往无前。
“笼中鸟……”初竹喃喃自语,倏地漾开笑来,引得叶衍一怔,“我不怕做笼中鸟,我只是不想看的方寸土,饮盅之水。至于你,你不会死的。”
你不会死的。
这是句可信度很低的话,但从初竹的嘴里说出来,他却觉得他一定不会死。除非她想杀他,否则天塌下来,她尚能为他顶着。
叶衍起身面向窗外,微风拂面,他缓缓笑道:“我当然不会死,因为我也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地方要去。”
此时的叶衍心里应该结出了花,她只能想到“少年难沧桑”几个字来形容,恰有一坛清酒,路遇随行之人,一剑斩尽春风,归来仍是少年。
今日二人确有几分坦诚相见的意味,但心中所想,亦是外人无法捉摸。
但叶衍已经逐渐对印象中的初竹改观,或者说选择了解,通过他自己的眼睛。
怎奈何花开三月,无人知是春三月。今年的春来得早,去得慢。
就在二人恰是欢喜,因初竹近日不能离开凌雪峰,不知苍穹派迎来不速之客。
南有双剑,西南破冰,东南清节。北有双雄,西北英勇,东北忠义。单有一位,可值得后人尊称一声祖师爷,不过已仙逝几载,只留得一位亲传弟子,鲜少人知。
然探月盯着眼前稚嫩的少年,手指微微发颤,回忆自觉涌上心头,甚至不知身旁人的呼唤,世上知道祖师爷遗徒的人不多,他占一个。
面前少年披着一件玄色斗篷,白衣薄唇,腰戴容臭,与清冷的苍穹山比起,竟更有隔世之感。
华洛默不作声,退后几步,抬手,便跑来一位弟子,上前与探月交谈。
“见过长老,无意叨扰,今日我等奉柳清歌庙主之意,彻查苍穹派细作。”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印有日月同辉图案的玉令,呈递上前,“此为庙主玉令,请长老查验。”
探月接过那玉令,眼神却一直停驻在华洛的背影,而华洛此时也注意到,转过身来与他对视。
弟子见二人之间似有不和,说道:“这是安连庙的司官大人,华洛,担任此次搜查的主管人。”
探月半眯起眼细看多时,这才开口:“司官大人约莫十六七岁,竟能担任如此重位,实属后生可畏。”
闻言华洛微微皱眉,依旧一言不发,却暗暗往弟子方看了一眼。
弟子旋即说道:“长老谬赞,司官平日便比我等用功,自然担得起一职。不过长老若再不许我等搜查,可是要耽误了。”
苍穹派从没有什么外人搜查的规矩,况且现今掌门不在,大长老闭关,连初竹也禁足于峰,自然不能放外人进。
若是经了司马俨的允许,待他回来,探月定是要问他的责。
探月轻轻拿捏玉令,随手甩回原主,负手往身后万千弟子走去,喊道:“送客。”
华洛微微顿首,斜睨看去。
只听弟子汗颜劝道:“长老三思。这是庙主当着整个修真界下的令,包括贵派掌门司马俨在内,您这让我等难办啊。”
“怎么,你这话里的意思是我还要让着那群小毛孩?”探月居高临下,言语里的不屑毋庸置疑。
“不不……不敢,长老身份尊贵,只是今日……”
“那就退下!”探月一发狠,似乎周身的山都在震动,这一吼,终是令一直沉默的华洛有了些许神情变化。
华洛拦下欲要再言的弟子,对他点了点头,让他退回。
白衣袂起,携带一阵清冷的檀香扑面,比寒冬更冷的声音传来:“姚天昀,阻碍行事,拿下。”
“司官……”
“拿下。”
苍穹派门生施法开启禁制,安连庙弟子亦施法破解,局势一时由和转为滔声四起。
而“罪魁祸首”华洛伸了个懒腰,慵懒地走向树旁,恰这时注意到禁制内有一张熟悉的面庞,竟露出半分笑意。
原来是他,许久不见。
滔天的灵流缠绕一团,化作撼天动地的隆钟,浮动着寸寸土地。
探月站在队首,死死瞪着惬意的华洛,恶言道:“这黄毛小子,定要吃点苦头才懂什么叫尊卑有序。”
“龙啸,召来!”
随着一声怒吼,众人上空竟出现一条赤焰般的龙,它盘桓几许,忽地坠落在探月周身,一把剑便出现在他手中。他挽了朵剑花,便震出阵阵火焰般的剑气。
如此浩大声势,引得华洛也多看了几眼,众人皆是唏嘘不已,唯独他带有不屑。
一把龙啸罢了。
见安连庙的法术将要被压下,华洛起身踱步,手指捻着不知从哪揪的根草,眉间隐隐红光,再抬眼时已经眼露煞气。
他甩出那根草,柔软的草尖顷刻显露尖锐的锋芒,直往禁制而去。
“万象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