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所幸遇贵人(3)
初竹寻到简辰逸的卧房,见他站在门口,望着白玉桥那方。
那张脸白得病怏怏,脖子那道红痕尤其骇人,墨黑的瞳瞥到她,微微眯起,他浅笑道:“师父。”
人也病怏怏的,苍白的嘴唇费力说着:“又麻烦你了,我没想到会是他。”
初竹眼神一凛,端详这番话,淡道:“不碍事。你当初不远千里跑到苍穹派,是为了躲他吧。”
简辰逸喃道:“躲吗……”
他抿着无血色的唇,不再言语。
初竹上前,锁着眉抚了抚那道可怕的红痕,隐隐看得清手指印。
自是不想掺和这等事,但牵扯进去的是简辰逸,是她的徒弟。
她道:“我会离开几日,这几日你最好回墨间门,至少华洛不敢找去。”
简辰逸闭眼,道:“听凭师父安排。”
初竹望着阖眼养神的简辰逸,道:“本来想回来再问的,但若不问,我这趟不如不去。”
“师父但问无妨。”
初竹淡然张口。
“你去沙埋查了什么?”
此言如同五雷轰顶,震得简辰逸满头冷汗。但看初竹风轻云淡,像是早就知道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掌门和他都低估了师父。
虽不动真格,但简辰逸哪能是初竹的对手,一五一十交代了在沙埋的一切。
令他更意外的是初竹的反应更风轻云淡,好像是在听乡野农家的闲聊,眼皮都不带抽的。
这个“听戏”的人隔了许久才问道:“他死了是吗。”
传到简辰逸耳朵里,一向对答如流的他竟也不知如何回答。
只因这是个无解的疑惑。
未等到答复的初竹扇了扇眼睫,悄悄抠着手指,再多的言语也抚不平眉。
脚下的木板似乎变得不平坦,长满了尖刺,催促着初竹离开。
“这趟估计要去些时日,你见到师弟师妹跟他们说一声。”毕竟,在故里待着,越是能忆起不该想的事。
初竹的离开不曾惊动任何人,唯独她的大对头——探月长老。
到了千阶梯就被探月一股脑拦了下来,喘着粗气。他到凌雪峰时初竹就走了,他只得就着一把老骨头从崖过一路追过来。
初竹对他的行为很是不解,冷脸问他做什么。
“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净的小瓶子,丢给她,“是你的吧。”
初竹接过一看,是她的,而且是她曾经给了叶衍的白玉散。
怎么会出现在探月手里?
“一个马夫,指名道姓要给我,我起先以为是哪家药铺的,后来马夫又传达了几个字。”
“所幸遇贵人。”
……
盈盈月光,静谧庭院。
简陋破烂的门依旧挂在门栏上左摇右晃,密集的缝隙透进一缕缕莹白的月光,撒在房里人的睡颜。
随之毫无征兆的一脚彻底废了这道可怜的木门。
“给我把他拖出去!”
躺在潮湿干草堆的叶衍处在昏昏沉沉中,就被蜂拥而至的一群人边拖边拽地带出了柴房。
他当这是梦,不满嘤咛几声。
直到他的四肢被拽着,悬在半空,后背窜进了凉飕飕的风,才勉强睁开惺忪的眼睛。
未待看清身在何处,眨眼间,他整个人被丢进了冰冷刺骨散发恶臭的池塘里。
水冷得像冬日的冰,一股一股往他鼻子耳朵里钻,眼睛也被荷叶的根茎挡了视线,像一只青蛙在扑腾。
好冷。
幸好水不深,他乱扑了几下便在池里站稳了。
慌乱过后就是一阵火气袭来,大半夜难得在湿臭的草里睡着又被一群疯子弄醒。
他敢说,谁要是递给他一把刀,他能顷刻间刀了岸上十多个人。
但没有人给他磨刀,每一张笑脸都刺得他眼睛疼,池里恶臭熏天,他忍着脚踝扭伤的疼慢慢爬上岸。
“罪犯,我问你,是不是你偷了我的玉佩?”
他循声望去,又是白天为难他的那个领头,笑得真恶心。
“不是。”
真想戳爆他的眼珠子。
领头一把抓住他佩在腰间的玉佩,指着他的脸骂道:“这不是吗?你个偷鸡摸狗的贱人!”
叶衍眼疾手快夺回玉佩,见不断有人上前,退后几步隔开距离。
玉佩明明是初竹当着这些杂种的面给他的,亏这个人说得出口。
领头吼道:“把它给我!”
叶衍全身湿透,月色下的他目光疏离,露出与白天不符的凶狠。
尽管被蝴蝶锁困着,身法却不会因此受限,几招下来叶衍打倒了五六人,不见疲色。
领头的见不是对手,咬着牙要走。
就在叶衍寻得喘气的时机时,忽然脖子上一吃痛,像是刺了一根细小的银针。
在他倒下那瞬间便明白了,不禁痛骂出声:“卑鄙小人,搞阴的……”
安连庙的软骨针,一柱香内会像失了武功般使不上力。
叶衍气得耳根子爆红,可无论是骂得多难听,逼近他的人可以动拳头。
惊起虫乱扑。
远处客栈的最顶层窗杦伫立着一人,他收好剩余的软骨针,取下钱袋扔给背后的客栈伙计。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月色的衬托,华洛低眉冷道:“今夜之事,我不能听到一个字。”
客栈的伙计们混在一起,协商着银子的分配,连连应声。
庭院除了嘈杂的蛙声虫叫,拳头与皮肉的碰撞,伴随着几声闷哼无疑是美妙的。
华洛垂眸,却勾起笑意。
可惜就是不肯痛嚎,不然更悦耳。
软骨针的效力虽是过了,但翌日叶衍醒来头疼欲裂,身子像拼接而成的烂骨头架子,咔擦咔擦要碎掉。
意识先醒来,感受到胸前还有块硬东西硌着他,泄了口气。
那是他拼命塞进贴身衣物的玉佩。
这次算是初竹给他的,不能丢。
他费力睁眼,仍感到很沉重。
昨晚有一拳打在了他的右眼,不看别的,光是动动嘴,他都能感到一阵酸痛,肯定像红烧猪头。
也不知那伙人打了多久,他睡过去的前一刻是被扇了一巴掌。
如今艳阳高照,庭院竟无一人。
叶衍估摸着全身都是淤青,脚踝在扭伤下被碾了几脚骨折了,再不治疗就要废了。
满是血印的手摸到衣料,撕了一片,寻了干净处咬着。
他曲起一条腿,睁着肿得几乎看不清的眼睛,艰难摸到脚踝,手上用力一扭,面不改色地包扎。
毕竟是疼,冒了一头的汗。
全程动作缓慢,一身的朝气一夜之间尽数褪尽。
他复又躺下,在那片践踏过的地上。
不知马夫有没有把话传给探月,也不知探月是否能领会他的用意。
他摸着手腕上的青紫,扯得嘴角都干裂冒血珠,亦没有半分笑意。
果然,还是希望她来。
叶衍就着污水洗了把脸,摸着路去了饭堂。
被打死被掐死都行,但一定不能被饿死,投到地府成了饿死鬼就是个笑话。
客栈的店小二倒是个勤快人,整日东忙西忙也没忘了给他留点残羹剩饭。胆子也大,见了他满脸青肿血迹也不害怕。
这伙仙家伙食挺好,说是剩饭剩菜,其实也是大鱼大肉,有些碟子几乎筷子都没动。
叶衍捏着长短不一的筷子,动作十分笨拙,被人踩了手。夹起菜来要么重新掉回盘子,要么掉在半路。
眼瞧着终于要吃到嘴里,背后不知是谁摁他的头,把他摁在了桌上。
忙活半天,肉没吃着,又得挨打。
叶衍更是感叹自己生不逢时,也不知哪里惹着这群杂种了,只不过是心里骂骂,他还没对面骂那个胆子。
他哑然失笑:“我说,我叶衍一介小人,这是如何惹了哪路的大爷?”
又是领头的不嫌事大,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扯下座位,坏笑道:“小子,你别怪我。有人花钱要你的命。”
叶衍把蝴蝶锁在他面前晃悠,实在口渴,竟咬了下唇饮血。
满脸伤的他不介意添新伤,啐了口血沫,挑衅道:“我的贱命值几个破铜板,还劳驾安连庙动手。”
如此大动静,华洛不可能听不见。叶衍心知肚明,什么花钱买命,分明就是另有所图。
偏偏在苍穹派境内,这哪是暂歇息,分明是妄图栽赃。
想着,叶衍忽然被甩到墙面,脆弱的骨头仿佛吱吱作响,五脏六腑被揉捏成泥,吐出一口瘀血来。
“哈…哈啊……”
叶衍支撑着墙颤巍巍起身,牵动了全身的伤口,虽疼痛难忍,仍像匹饿狼恶狠狠盯着他们。
要不是碍于身份,出了这苍穹派,他定让这些人生不如死。
他处于极大劣势中,满口的鲜血,仍不忘先前未完的挑衅:“可以不用刀,你们一人往我身上吐口水,我死后化为怨鬼,咱们谁也逃不过。”
说罢便吃吃笑了,往下淌着血珠。
“杀了我!你们动手啊!”
领头的被看得毛骨悚然,果真往他身上啐了一口,上前便是一拳头。
一拳头打得叶衍浑身栽到地上,又颤巍巍爬起来,笑得更爽朗了。
语气却满是阴森:“就这点能耐、咳咳……还不够给我捶背……唔……”
下一拳往他肚子揍去,只听咻地一声,预想中的疼并未到来,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却面目狰狞。
众人皆围到领头那方,只见他紧紧捂着腹部,口里不断涌出鲜血,那双红到要爆裂的眼睛怒视他。
未等弄清缘由,叶衍便被人拎着后衣领子拽到后方,一阵清朗的桃花香袭来,掩盖住了他的血腥臭。
初竹的脸色阴鸷得吓人,明明对吓傻了的店小二照常平淡着要了间房,叶衍把嘴里的血都咽了回去,生怕断了初竹的哪根弦。
“在……在、上面、二楼。”
“多谢。”
初竹拉着叶衍的手腕径直路过痛苦的领头,他这才看清了令领头如此痛苦的源头,竟只是一枚普通的桃核。
这下他更不敢多嘴了。
初竹解开了束缚他许久的蝴蝶锁,让他先行回房,冷着脸说要处理一些事。
二楼栏杆,楼下惊恐的众人皆对他们敢怒不敢言,叶衍看初竹实在眼神骇人,一把拉住她手。
尽管满是血污,初竹也没有挣脱。
“长、长老,我很好。”
初竹手指动了动,转头看向他。
叶衍一直没敢看她,这时二人对视他才惊觉,一双摄人的桃花眼红得令人怜惜。
“骗子,你要死也别死在我眼下。是你说的,你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