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水军刘家
榣若看着眼前的男子,那人似乎也没有想抓她的意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钻出来,淡淡道,我等你很久了。
她一怔,原本只以为这个暗洞只有刘惜和他们知晓,现下这般看来,要么这里早就被查探到,要么就是她一路被跟随竟然没有丝毫发觉。她内心隐隐侧重了后者,便叹了口气、重新凝视眼前的人,道,你们要的图纸,我已经烧了。
那人点点头,看着榣若,什么都没有说,好像就是在等这么一句话,之后便扭头准备离开。
她本以为此人还要逼问她下一步行动,见其就这么离开更为诧异,试探地问了句,你是宋人?
我不是。那声音冷冷的传来、冰寒刺骨,他回头看了一眼榣若,道,我不是宋人、也不是蒙人。我不会对你们产生威胁,你放心。
见榣若还是一脸怀疑,他接着道,蒙军对我还有些礼貌,是因为我的身份。我是刘整之子,我的父亲和我都曾经认为我们是宋人,但我父亲出生之时,我们的乡土就被蒙人攻占,就因为这样我们被宋人视为蒙人、被蒙人视为宋人,一生风雨飘摇,我的父亲也一直在寻求一方认可,甚至被骂做奸细,我不理解,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不是宋人也不是蒙人,我是我自己。
刘整。榣若脑海里疯狂搜索这个名字,突然瞳孔一缩,为蒙军夺取襄阳、训练水师的刘整吗?
那人点点头,我也不怕告诉你身份,因为就算我不说,你们问一问也会知道。但我不怕告诉你,我的父亲早已故去,但是他生前一直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土,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一直到死,都觉得自己有一半的血液至少是宋人。但那又怎样,宋土生他、蒙人养他,如果是在和平年代,他大可以堂而皇之地活着,但战乱年代,他只能选择最看重他的那一边。
说着,嘴里蹦出了几个字,不然,只能被两边抛弃。
榣若虽然也曾摇摆,但听完这些话突然对眼前之人产生了怜悯,甚至有的时候,她会觉得,战争其实无关对错,只是这个世道之下、无辜者众。
对于她而言,可以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民族、她的国土之上,而一个模糊了来处的人,又该站在哪里?
那人说完这一切,眼中也生出了一些追思之情,他本便到了中年,再去想这些事情,便有了割不断的情愫油然而生,但他面对榣若,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一句话,连榣若都没有想到,突然对这个男子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男子说,他的父亲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两件事,一件是取襄阳、另一件是训水师,他本可以做其他事谋求地位,但唯独这两件,却是扼住了南宋的咽喉。他来到这里,便是不让这两件事继续恶化下去,他会救出海舟一族,算了却了父亲一桩遗愿,也算他们家与宋人,从此两清。
这也是他说出「我是我自己」之后的论断,诸往事尘归尘、土归土,他也想由此截断与蒙、与宋的联系,从此真正成为他自己。
这些事情,说出来虽然让人有些不可信,但榣若看着他的眼睛,却有一种笃定的神色,因为这不是一种胜负的决断,而是一种即将释然的表情。他无法决定自己出生在哪里,却可以决定自己最终将去往哪里,从这点上看,他比他的父亲,是要坦荡了许多。
他隐隐也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榣若,从他们进城开始,其实已经将他们的身份和行踪泄露给了蒙军,换来的便是蒙军对他的信任,而他要以此为饵,将海舟一族最重要的几人带出,和他们的后人当面要挟对峙、从而引出图纸的线索。而这次对峙,则是至关重要,将安排在刘惜停靠的岸边,并趁机引出动乱,这样方便刘惜与几人趁着混乱逃入海舟,从此离开。
此后这些族人,因为不知道图纸详情,只能沦为水军的匠工,这样掌控权便落在了刘家手里,自然能保得海舟一族的平安。
这番详细的部署,也是在他一步步跟踪、得知了榣若等人的安排之后,才最终定下,也为了部署更为周密,他是顺榣若等人的势而行,这样也不用单独再费力造局。
榣若细细思忖,才觉得此人若非这一次是帮助了宋人,恐怕她们一行人都肯定出不了这座城。而她也要尽快将安排告诉其他几人,免得自乱了阵脚。于是,她往城中汇合点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