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想了想也觉得不太正常,不过倒也不是说不通:“母后久病成医,一身医术怕是不比太医院的任何一个太医差,平日里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得很好,这也能说得过去吧。”
楚越摇摇头说:“确实不太合理,你们想想十一弟的生母静嫔娘娘,据说她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身体不太好,后来家里广求名医为她治病,病虽然治好了,但远没有像母后那样体质变得强健,而且十一弟从小也是体弱,太医说是遗传了静嫔娘娘的体质。”而他们兄弟三人,非但没有一个身体弱的,连个头疼脑热的都少得很,当然,中毒不算……
楚然越细想越觉得可疑:“世间若真有神医不仅能治各种疑难杂症,还能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体质,这样的人才怕是早就声名鹤起了。”
楚天觉得自家三哥说得有点绝对了,尴尬地笑着说:“三哥,你是不是忘了白庄主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了?”
楚然摇摇头,白子慕就是龙樱的消息暂时不能告诉他们,但龙樱是龙岳山庄的人,世人所说的世间从来就不包括龙岳山庄,因此,它才极有可能成为这世间的“意外”,因为有些想不通的事情如果加上龙岳山庄的因素,思路可能就通了……
楚越一向心思敏捷:“三哥是觉得,帮母后治病的人是龙岳山庄的人?”
“我现在怀疑……”楚然想说什么,却又突然打住,因为他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还是先弄清楚一些再说,便吩咐下人去请阿湘和沈念安。
楚越皱了皱眉:“她们的来头尚未查清楚,三哥便让她们住在了王府?”
见楚然沉默不语,楚天摆摆手说:“不过是个丫鬟和一个小姑娘,五哥未免太小心了些。况且她们有母后的信物,于情于理咱们给些帮助都是应该的。”
楚越漱了漱口,移步去前厅:“既然如此,一会儿便索性问个清楚。”
楚然和楚天也跟了过去,楚天忙叮嘱到:“五哥一会儿可别吓到小姑娘。”
不一会儿,下人便带着阿湘和沈念安来到了前厅,如今换上了一身新衣服、重新梳洗了一番,二人倒褪去了先前那风尘仆仆的狼狈样,有了几分大家族教养出来的标致模样。只是这沈念安着实胆小,原本一个楚然就让她不敢直视,如今又多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还是个冷峻模样,吓得小姑娘紧紧地贴着阿湘。
阿湘领着沈念安跪下行礼:“拜见王爷。”
“免礼。”楚然指了指旁边的两位说:“这是礼亲王和智亲王,本王的亲弟弟。”
阿湘二人连忙又给两位王爷行礼:“奴婢阿湘携小姐沈念安拜见二位王爷。”
楚天抬了抬手,笑着说到:“快起来吧,旁边坐。”
“谢王爷。”阿湘扶着沈念安站了起来,但却不敢坐下:“奴婢站着就好。”她站着,沈念安自然寸步不离。
楚天见她们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觉得怪可怜的。楚然抬抬手说:“无妨,你们坐下说。”
主人家发话了,她要是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于是便牵着沈念安在旁边的椅子坐下。
见他们坐下,楚越便问到:“听说你们从姑苏过来辗转了一个多月,想来路途艰难,你家夫人怎会仅仅让你一个小丫鬟带着小姐来上京?”
阿湘第一眼见到这位冷面的礼亲王便不由得害怕,见他问话,于是赶紧答道:“回王爷话,我家夫人是王家二房的夫人,二房人丁单薄,自前两年我家老爷去世后,就只剩下夫人和小小姐两人,在家里的日子自然比不得以前……”
想到这里,阿湘不由得叹了口气,继续说:“夫人临走前,将二房仅剩的下人都遣散了,因奴婢是夫人陪嫁丫鬟的家生子、而且小小姐刚抱回来就是由奴婢在照顾,所以就只有奴婢留下了,家母去世得早,夫人于我而言就像亲生母亲一般,所以夫人临终将小小姐托付给奴婢,哪怕再难奴婢也会把小小姐带到上京城。”
听她如此说来,楚天颇有些同情:“看阿湘姑娘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奔波千里想来多有不易,知恩图报、一诺千金,阿湘姑娘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阿湘自知她没有智亲王说的那么好,不禁有些羞愧:“王爷谬赞,其实奴婢也是有私心的,夫人离世,莫说小小姐了,奴婢亦是无依无靠、无家可归,反正都是独自谋生,还不如带着小小姐来上京城寻亲,比起孤苦无依的生活来好歹有个盼头。”
楚越那张冰块脸难得笑了笑:“你倒是实诚。这么说,一个商贾世家的夫人说自己和先皇后是姐妹,你本是不信的?你来上京城找仁亲王只是为了生活有个目标?”
阿湘看见了他眼底的嘲讽,心下叹息一声方才答道:“回王爷话,此话莫说是奴婢不信,怕是换了旁人也没人会信。奴婢虽是从小地方来的,但也听说了很多关于上京城的故事,上京城遍地高门大户,奴婢从没想过自己真的能踏入王府面见王爷,今日在河边得见王爷也是纯属意外,许是老天有眼、菩萨显灵了。”
楚越一向不信神佛,听见她的话不由得轻嗤一声:“你这小丫鬟,嘴还挺能说。本王看你面上看着畏畏缩缩,心中却未必胆怯。”
“奴婢不敢。”阿湘垂眸不再多话。
楚然一直听他们闲聊,沉默了许久这才问到:“你们从小在姑苏长大,为何说得一口流利的上京话。”
阿湘愣了愣,答到:“小时候,夫人与奴婢的娘亲私下里都会说上京话,见我们爱跟着学便会教我们。我曾问过娘亲,她说原本她们都是上京人氏,因为夫人在家里犯了大错所以被赶出家门,幸得二老爷相救,后面便嫁给了二老爷做了王家二夫人。”
“上京城的周家?”楚天想了想问:“你可知是哪个周家?”
阿湘摇摇头:“奴婢不知。”
“不知道?”楚天无语望天:“周姓在上京城可算得上是个大姓,上上下下得有多少个周府,这要怎么找?”
楚越冷着脸追问到:“既然都回上京城了,周夫人让你找她的娘家人岂不是比面见仁亲王更稳妥?”
阿湘有些手足无措地的摇头:“奴婢不知道什么周府,只是小时候听娘亲提过一次。夫人临终交代也并未提及周府,只是让我拿着碧玉簪来找仁亲王,其他的奴婢并不清楚。”
楚天对楚越摆摆手说:“算了,五哥你别逼她了,看她不像说谎的样子。”然后又问阿湘:“那周夫人除了交给你碧玉簪子,可还交给你别的东西了?”
阿湘抬头看了看他们三人,知道在他们面前不能撒谎,便答到:“夫人还给了我一些盘缠和一封家书。”
“家书?”楚越的面色变得凌厉起来:“你方才还说不知道你家夫人的娘家在哪!竟敢撒谎?”
阿湘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惶恐地说:“冤枉啊!奴婢不敢撒谎!奴婢当真不知夫人的娘家在哪!”
楚天也不禁有些怀疑她撒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那你说说,你要如何将这封家书送到?”
阿湘匍匐在地,沈念安也跟着跪在旁边发抖,阿湘忙道:“夫人说,如果我们得以在上京城立足,那以后必然听得见般若寺的钟声,如果某天般若寺的钟声连响八下,那便将这封家书带到西山脚下烧了。”
“般若寺的钟声?”楚然诧异了一下陷入沉思,般若寺是皇城脚下的皇家寺院,院内有大小两个钟,小钟就是普通的钟,供平时礼佛用;大钟则是她口中那座钟声能传遍整个上京城的钟,可这座钟是丧钟,只有皇亲国戚中的人去世了才能敲响这座钟,皇帝的丧钟二十四响,王族宗亲的丧钟十二响,公侯伯爵的丧钟八响,其他再无人有资格能享丧钟之礼……
楚越皱了皱眉说:“丧钟八响是公侯伯爵的丧仪,公侯伯爵中姓周的只有一个周国公府,可是老公爷三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他的孙子周小公爷承袭爵位,如今不过二十八岁,你家夫人总不能让你等他的丧钟吧?”
阿湘不懂这些规矩,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楚然却是摇摇头:“不可能,老公爷膝下没有女儿,不可能发生女儿犯错被赶出家门的事。”
楚天却是突然瞪大了眼睛,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站起身来:“外……外祖母……姓周!”
楚然和楚越愣了愣,双双怔在了当场,楚天激动地说到:“外祖母——吕侯夫人,她是周老公爷的亲妹妹呀!”
楚然沉默了良久方才有些颤抖地说道:“女眷的丧礼另有仪程。如今的公侯伯爵府中大都换上了年轻的一辈承袭爵位,年纪大一些的也不过中年,南博侯虽然年近七十,但军侯出身的南博侯一向身体强健,怕是连很多年轻人都比不上他的精气神……周夫人让她听的……是吕侯的丧钟。”
楚越难以置信:“周夫人是……吕侯府的人?”可吕侯膝下只有母后一女……
“况且,你当周夫人为何要让她将家书拿到西山脚下烧了?”楚然显然已经想通了所有。
楚越默了默,说:“先皇御赐给吕侯府的家庙正是建在西山顶……西山顶是吕家祖坟。”
想到此处,楚然竟有些佩服这位周夫人,身在千里之外的姑苏,却对上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自为家里送上一封家书,竟想出用此种方式来尽最后一份孝,而且看人的眼光很准、心思缜密、算无遗漏,实在是厉害。如此这般倒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印象中的吕侯——虽是文臣,却孤身一人深入敌国谈判,舌灿莲花、步步为营,最终大胜而归,那时候的吕侯当真是国士无双……
阿湘不知道这中间竟有这些道道,若夫人娘家当真如此显赫,那她这两年在王家的遭遇就更显得悲惨了……
楚天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阿湘和沈念安扶起来:“刚才是我们鲁莽了,此事与你们二人无关,你们放心住下便是。”然后摸摸沈念安的头,笑意盈盈地说:“你叫沈念安是吧?”
沈念安躲在阿湘怀里悄悄看了他一眼,方才学着阿湘的口吻,点点头说:“回王爷话,我叫沈念安。”
“念安……”楚天笑了笑说:“是个好名字。以后不必如此拘谨,在王府中没人会欺负你的。”
沈念安大着胆子看着他的眼睛,他笑意盈盈的样子让她渐渐放松下来,楚然在次揉了揉她的脑袋,让她们在椅子上坐下来,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楚然也知方才吓着她们了,便转移话题道:“你们住的地方可还满意?”
阿湘连连点头:“回王爷话,住的地方非常好,王府太大了,我们……还有些不太习惯呢。”
楚然点点头:“你一个丫鬟伺候念安怕是忙不过来,回头让魏伯给你们送去几个洒扫丫头。”
王府能有她们一个容身之处已是难得,她怎好再给府中添麻烦,正要拒绝,沈念安软糯糯的声音却传了出来:“阿湘姐姐不是丫鬟。”
“嗯?”楚然不解地看着她。
阿湘怕三位王爷又误会,连忙摆摆手说:“不是的,王爷不要误会!只是夫人临终前将奴婢的身契归还,还了奴婢自由身,加之小姐对奴婢十分依赖,便拿奴婢当姐姐了。不过王爷放心,奴婢从未想过要离开小姐,奴婢有的是力气可以照顾小姐,不会给府上添麻烦的。”
知道其中缘由,楚越素来冰冷的神色也不由得缓和了一些:“既已是自由身,以后便不要再自称奴婢了。长姐如母,你与念安如此情深、互相依赖,没人会拆散你们的。”
阿湘感激地点点头:“奴……阿湘,多谢王爷。”
楚然看了看外面天已经黑了,想到他们今日也受了不少惊,便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早些歇息,今日念安掉进河里泡了凉水,明日再让府医去给她瞧瞧。”
阿湘本想说先前府医已经去给她瞧过了,没什么大碍,但想着有些风寒来得晚些,明日再瞧一瞧总是放心些,便道了谢带着沈念安跟着下人回去了。
见她们离开,楚天不由得赞叹到:“想不到这个阿湘姑娘看着文弱,竟是个如此信守承诺、讲仁义的人。若是换了旁人,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身,哪还会千里迢迢带着小主子上京寻一门虚无缥缈的亲?”
楚越也难得点头承认他的话:“确实是让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