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相公一语惊人,朝堂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仿佛空气停滞了一般。
东方睿一掌拍断了座椅扶手、起身怒斥:“放肆!此话是周相所言还是缥缈山庄所言?尔等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睿王不得无礼。”东方珏抬手制止了盛怒的东方睿,沉着脸问:“是迎还是迎娶?周相是否少说了一个字?”
周相公不惧盛怒,道:“回皇上,臣认为,迎和迎娶是一个意思。”
“周延之!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东方睿怒急便要上前踹他,幸而东方珏提前示意一旁的高公公下来。
高公公连忙拦住东方睿:“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当堂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周延之跪在地上,将后背挺得笔直:“微臣斗胆直言,万凰山庄高手如云,若想保东方嫣一命,唯有迎她进宫。”
东方珏深吸了一口气,似是极力控制心中的不满:“周相心里清楚,我国皇室没有纳妾一说,你是要朕封她为后?”
周延之没有答话,但脸上不动如山的坚定表情已经摆明了他的态度,朝中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静了半晌,李相才站出来打圆场,服了服身道:“皇上,周相此番虽然莽撞了些,但他所说的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立后之事皇上若觉得有些唐突,不妨先将东方嫣接进宫中安置,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东方睿冷哼一声:“你这馊主意和周延之说的有何区别?后宫之中有且仅有一个女主人,如今后位空悬,却堂而皇之的住进一个东方嫣,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李相还是有些忌惮睿王,不敢与他直接冲突,便低头不再言语。
东方珏看着神情有些复杂的吕相缓缓问到:“吕相,你怎么想?”
吕相看着李相和周相的背影,心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顿了顿道:“此时谈论立后之事,确实有些仓促了,不过老臣……暂未想出别的办法,请皇上恕罪。”
东方珏又看向朝中众臣:“你们呢?都是这样想?”
众臣低着头沉默,若是立东方嫣为后,缥缈书院出来的大部分官员自然乐见其成;旁的少数官员纵使心中有别的想法,但因此事涉及皇上的终身大事,所以也不敢随便置喙。
东方珏顿时觉得这场闹剧有些可笑,在东漠国,若非皇上有意提出立后一事,旁人随意讨论立后之事是会掉脑袋的,他们当真是不怕死啊……
东方珏虽然身为帝王,但他从来给人的感觉都是如沐春风一般,可不知为何,此刻他脸上的浅笑却好像透露出一股帝王威严,让堂下所有人都为之一颤。
东方珏端起随侍女官递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见堂下依旧无人答话,方才开口:“缥缈书院于朕有授业之恩,如今缥缈山庄想要寻求朕的庇护,朕不能不报答。”
李相偷偷看了皇上一眼,拿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
东方珏继续说:“缥缈山庄想要送东方嫣进宫也不是不可以,如今后位空悬,所以后宫之中的人员配置也尚不周全,绣房、膳房、花房的领头女官都尚未安排,诸位不如去问问东方嫣属意哪个职位?”
堂下一片哗然,唯有东方睿发出一声轻笑。
李相哗然,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皇上,东方嫣贵为缥缈山庄庄主,怎可屈尊降贵成为一个婢女?还请皇上三思!”
“屈尊降贵?”东方珏敛了笑意,沉声问到:“李巍,你、以及诸位爱卿怕是忘了,何为尊、何为贵?”
他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吓得除东方睿以外的所有人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李巍更是一时抖成了筛子,匍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皇……皇上恕罪!皇上是真龙天子、东漠百姓皆是您的子民,您才是这世间的尊贵所在!老臣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还望皇上恕罪!”
在东漠国触犯皇帝天威、亵渎皇家尊严可是首屈一指的大罪,轻则五马分尸、重则诛灭九族,是以皇家威严绝对不可侵犯,许是东方珏平日里太过仁善,倒让他们忘了皇权至高无上的尊贵。
“你确实是糊涂了,”东方珏指了指刚刚奉茶的女官说:“我国奉行女官制已经多年,后宫之中的领头管事与你们一样皆是正经官职在身,朕一没有让东方嫣去做洒扫婢女、二没有让她去参加科举考官,这难道不是恩赐吗?”
李巍匍匐在地不敢再答话,周延之跪在一旁也不说话。
吕相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皇恩浩荡,皇上肯出手相助已然是重情重义,不如就让李相带着皇上的旨意去一趟缥缈山庄,如若东方嫣真的需要皇上的庇护,便让东方嫣到宫中做个女官。”
“这……”李巍有些迟疑,这件事可是一个两头不讨好的烫手山芋。
东方珏沉着脸看着李巍:“李相觉得如何?”
看皇上这意思是要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果他不肯去,定要被追究藐视天威的重罪,只得低下头去:“微臣领命。”
下了朝,李巍一脸愁容地往宫外走,见吕相从旁经过,连忙叫住他:“吕相请留步!”
吕相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李相有何事?”
李巍愁苦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做了一揖:“方才多谢吕相解围,否则皇上怕是不会轻易饶恕在下。”
吕相稍稍侧身,并不愿领他这个情:“就事论事而已,只是老夫没有想到,你让老夫在朝堂上提起万凰山庄和仁亲王府的利害关系,所谋的竟然是别的事。”
李巍知道他这是不满自己被利用了,连忙陪笑到:“吕相息怒,此事在下确实是有私心了,不过吕相也知道,淄夕国一朝变天确实与万凰山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缥缈山庄在东漠的地位举足轻重,如今他们贸然对缥缈山庄出手,咱们防患于未然总是对的。”
吕相知道他说得没错,否则今日也不会真的在朝堂上提出此事,冷哼一声道:“老夫好心提醒李相一句,在如今的东漠,万事再大、大不过天,你比老夫小不了几岁,如若还看不透这一点,李氏一族危矣。”
李巍心中一颤:“吕相……这是何意?我等皆是出自缥缈书院,如今缥缈山庄庄主有难,我等若是坐视不理岂非是忘恩负义之辈?”
吕相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李相执意要趟这摊浑水,老夫无话可说。”
李巍叹了口气道:“不瞒吕相,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也不是我等所想,立后之事何等重要,我原也没往这上面想,只是没想到周延之竟这么大胆敢提出这个意见,我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吕相叹了口气,原想再说些什么的,但见他丝毫意识不到问题所在,就只是淡淡地留下了一句:“李相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便举步离开了。
龙樱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出了江南,在离东漠国最近的一个边城酒楼中,掌柜的将密信送入包间中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龙樱看完,将密信交给若儿:“我们在上京城的事引起东漠朝中众臣的忌惮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们想借着为东方嫣寻求庇护的机会将她送上皇后之位……这实在是荒唐之极。”
若儿看完便将信扔到火炉里烧掉:“在东漠国未经皇上允许,随意谈论立后之事可是杀头的重罪,这位周延之、周相公,对缥缈山庄可真是忠诚。”
龙樱有些疑虑:“可是东皇并未降罪于他,你可知他的底细?”
若儿在脑海中回顾了一番此前在千心堂翻阅的卷宗,答:“周延之,年三十五岁,东京人士,五岁时父母早亡,随后被缥缈山庄收养。因其从小聪颖过人,所以六岁时便被送到缥缈书院,做了两年伴读书童,而后被副院长吕学文、也就是现在的吕相收做关门弟子。”
“吕相?”龙樱诧异到:“吕相不是很早就辞职考官了吗?”
若儿道:“收下周延之两年后辞的职,吕相走后,周延之及同窗们便被分给了别的先生,此间十八年二人再无交集,直到七年前周延之一路过关斩将夺得科举第一,二人方才同朝为官,三年前周延之官至宰辅,与吕相、李相并称三相,成为东漠国史上最年轻的相公。”
见龙樱似在思考,若儿继续说:“据卷宗记载,吕相和周延之同朝为官这些年,除了公事并无私交。”
“并无私交?”龙樱再次觉得可疑:“缥缈书院出来的人最是尊师重道,他们师徒二人时隔十八年未见,一朝重逢、又共同效力于朝廷,怎可能并无私交?”
若儿说:“据说这位吕相极为洁身自好、性格也有些孤僻,甚少与人结交、从不徇私舞弊,一心只为朝廷和百姓办事,是以才能在多年前那场肃清朝中贪官污吏的动荡中屹立不倒。”
龙樱仔细想了想:“所以,他此番公然上奏阐明咱们与仁亲王府的利害关系,提醒东皇好生提防,怕是受人蒙骗了。”
若儿点点头:“此事大可以私下与东皇提及,如此堂而皇之的公然提出,逼迫东皇不得不当着众臣的面处理缥缈山庄的事情,不太像吕相往常的作风。”
龙樱道:“不过缥缈山庄的人无孔不入,此事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若是他念及旧日情分、主动想帮缥缈山庄一把也未可知。”
若儿赞同地点头:“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龙樱从手边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里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贴到脸上,又挤眉弄眼了一番使面具与自己的脸完全贴合。
若儿见了这张秀丽的面容十分诧异:“夫人命沈央速速赶制了送来的竟是吕三小姐的面具?以她的身份入东漠会不会太过冒险了?”
龙樱顺手将另一张面具递给了她:“吕三小姐在药王谷学医多年,是齐老爷子的爱徒,我让施施以老爷子的名义召她回谷,周旋一些日子不成问题。”
若儿将侍女的面具戴好:“施施对夫人一向是言听计从,不必担心,但我们对吕三小姐了解有限,去了东漠难免会与她的家人打交道,需不需要我提前准备什么?”
龙樱微微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大致了解过了,施施说她是不受宠的庶出,从小被送进药王谷,成年了回去也是常年在药王谷开在东京的药铺居住,与吕府的人往来甚少。”
“原来如此。”若儿的一颗心正准备放下,又犹豫道:“可是不让尊上和小少爷跟着,能行吗?”
龙樱一本正经地说:“吕三小姐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身边跟着个男人和小孩算怎么回事?咱们借用了人家的身份,自然也得维护人家的名声。”
瞧见若儿依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龙樱敲了敲她的头:“怎么,现在还信不过你家小姐了?”
若儿连忙陪笑道:“若儿怎会信不过小姐?我只是担心尊上窝着火,万凰山庄的人恐怕觉得泰山压顶了。”
龙樱笑了笑:“放心吧,待时机成熟,他们自然就来了。”
若儿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自从龙樱将花千邪撇下自己走了,万凰山庄就如同陷入了一座冰封的孤岛。
山庄里的人个个行色匆匆,非必要不敢回山庄,不过别人能躲,管家福叔和留守的桃幺幺可没处躲。
福叔每日顶着姑爷寒冰似的眼神伺候他和小少爷的衣食住行,纵使有一辈子管家经验的他都觉得如履薄冰;
桃幺幺只要闲了就被小少爷抓住探究刀法,刚开始她还不敢对小少爷下重手,但每次好心放水总会换来姑爷凌迟般的眼神,只好全力以赴陪小少爷练刀。
但她毕竟是个凡人,山庄里又有很多要事要处理,每天白天忙得脚不点地,晚上还得加班加点的当陪练,累得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差到福叔那里哭一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