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侍卫面面相觑,神色有些难堪,先前皇上和两位王爷吵架他们听得一清二楚,王爷们前脚刚走、音堂主便来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音戈见他们很是为难的样子,便拿出令牌晃了晃:“喏,有这个令牌在,不会有人怪罪你们。”
一见令牌,侍卫们便恭敬地让开了路:“音堂主请。”
音戈满意地收起令牌,推开殿门便走了进去,刚刚关上门转身,便见一只茶盏从偏殿中飞了出来、在她脚边应声而碎:“本王说了!任何人不许进来!”
音戈无奈地笑了笑,跨过地上的碎片走了进去:“都是当皇上的人了,还自称‘本王’呐?”
楚天猛然抬起头来,见她仪态万千地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明艳不可方物:“音……音老板,你怎么来了?”
音戈扬了扬手中的两坛酒,笑到:“皇上荣登大宝,作为朋友自然要来庆贺一番。”
楚天见她走近,连忙将桌上的圣旨胡乱一裹藏到身后,心下了然道:“是小齐大夫让你来的吧?”
音戈对他的仓皇的动作不以为意,脚下拐了个弯走到窗边的小几前坐下,将两坛酒放好后看着他:“你最喜欢的桃花结,过来喝两杯?”
楚天愣了愣,原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但看她神色如常的模样一时竟拿不定主意,见她自顾自地取了两个酒杯将酒倒好,他方才将手中的圣旨放到身后的书架上走过去坐下。
音戈端起酒杯笑到:“这第一杯嘛,恭喜皇上荣登大宝,皇上万岁万万岁。”
楚天脸色僵了僵,并没有伸手去端酒杯:“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当皇帝。”
音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打趣道:“皇上慎言,民女可不想招来杀身之祸,刚才这话便权当没听见。”
楚天有些气恼:“你能不能不要故意这么跟我说话?我还没有登基、没有当皇上。”
“好好好,你说没有便没有。”音戈灿然一笑,语气倒似哄小孩一般,又扬起酒杯说:“那便再当你是智亲王,咱们还如从前一般对酒当歌,如何?”
楚天心事重重地看着她,却见她神色坦荡地扬了扬眉:“真不喝?不喝我可走了!”
“喝!”楚天生怕她说走就走,连忙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杯便囫囵吞了下去,香醇的酒香自口中蔓延开来,可他只觉得这酒比从前喝的辣喉咙。
音戈笑着给他倒酒:“王爷可还记得第一次在聚仙楼喝酒?”
楚天愣了愣,说到:“当然记得,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音戈对他语气中的留恋恍若未闻,笑到:“那会儿聚仙楼还没开业,四皇子三天两头的派人来找茬儿,烦得钱掌柜是焦头烂额,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捎信给我,我大老远赶过来原是想教训教训那帮下三滥的无耻之徒,却不想正巧遇到王爷给聚仙楼解围。”
聊起往事,楚天也不由得放松下来:“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是狐假虎威,那会儿大家都还没撕破脸,四皇子总要顾及三哥和五哥的面子。”
音戈失笑:“狐假虎威这种话,骗骗那些世家子弟就得了,本姑娘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你能骗得过我?”
楚天有些底气不足地挠挠头:“反正不管怎样,有三哥和五哥护着,我一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这是真的!”
音戈自然是信他的:“此话不假,否则我也不会跟你交朋友。”
二人又喝了一杯,楚天打趣道:“那次虽说是感谢我为聚仙楼解围,音老板却不肯拿出这桃花结,让我心心念念了好久。”
音戈笑了笑:“钱掌柜为这酒造了那么久的势,就是为了当它在开业典礼上一鸣惊人,岂肯让王爷提前尝了鲜?”
楚天无奈道:“是啊,若非开业那天我去得早,怕是连一壶酒都抢不上。”
音戈又想起什么,笑到:“还有那次你可还记得?我在一艘画舫上宴请几家公子,正巧遇到你与五王爷在花船上游河听曲儿。”
楚天连忙摆手道:“不是的!原是我怕你被那些世家公子欺负,才假意请了五哥去听曲儿的……”不小心把真话说出来,楚天连忙住了口,耳根不由得红了起来。
音戈从容不迫地点点头:“我知道。”
楚天一惊:“你知道?”
音戈坦然地笑着说:“你一心要上我们的船,又拼命帮我挡酒,我又不瞎。”
楚天心下欢喜:“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心意了?”
音戈摇头笑到:“老实说,无论天南地北,我音戈的酒肉朋友数不胜数,但值得肝胆相照的就那么几个。我与你相交,原是被你的这份赤诚之心打动,若我知道你对我是存了这份心思,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
楚天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音戈神色从容地说:“姑娘我看起来虽没心没肺了些,但其实我从不妄自菲薄,所以旁人看重的身份地位我从不放在眼里。”
楚天有些着急:“既然不是因为身份,难不成是因为我年纪比你小?”
音戈神色一敛,认真道:“是,我年纪已经不小了,只想找个疼我、爱我、可以照顾我的人过一辈子,岂会看上你这么个毛头小子?”
头一次见她这么认真地说话,楚天急了,一把抓住她放在桌沿上的手说:“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做到!真的!只要你答应留在这宫里陪我,我可以效仿东漠国取消后宫嫔妃制,只与你过一辈子!”
音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抽出自己的手笑到:“哈哈哈,你还当真了?”
楚天愣愣地看着她,她的笑容里除了恶作剧之后的畅快,再也看不出别的情绪,心下怅然:“你果然拿我当小孩子哄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音戈无奈地叹了口气,认真地说:“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不过还是要感谢王爷垂爱,只是你与我相交已久,应当知道我志不在此。”
楚天看着她良久,方才开口道:“这才是你今日来找我的目的吧?”
音戈笑着拍了拍酒坛:“该喝的酒喝了,该说的话也是要说的。”
她神情越是坦荡,楚天心里越是难受:“你当真不喜欢我?”
音戈天生妩媚,但此刻的眉眼却甚是清明:“我与你,一直是以朋友相交。淄夕不是东漠,王爷有意做个深情专一的皇上,我却无心做那狐媚惑主的妖姬。”
楚天知道,音戈虽在人情场上觥筹交错、游刃有余,但为人十分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她若说拿他当朋友,那便真的只是朋友。楚天如梦初醒,随之而来的却是锥心刺骨的痛……
音戈见他极力抑制着悲恸的情绪,心下生起些许歉意,将两人的杯子倒满,然后说:“时候不早了,你陪我喝完这杯酒咱们便还是朋友,如何?”
楚天眼眶有些红,却也知道此事再也不能强求,沉默了良久方才端起酒与她一同饮尽。
音戈起身笑道:“好了,我先走了,今日为了进宫见你一面,我可是连庄主准备的大餐都没吃上!也不知道现在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楚天见她要走,知道以后不可能再在宫里见到她了,忙道:“那不如让御膳房送些菜来!还有一坛酒没喝呢不是吗?”
音戈整理了一下裙摆笑到:“这可是庄主从龙岳山庄带出来的陈酿,聚仙楼就这两坛!做皇帝辛苦,王爷留着慢慢喝吧!”
“音戈!”楚天叫住她,这还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二人皆是一愣,楚天很快回过神来问道:“以后还能一起喝酒吗?”
音戈眼中的黯然飞速闪过,转身笑着对他服了服身:“聚仙楼随时欢迎皇上微服出巡。”
楚天脸上又挂上了那份赤诚的笑容,点点头道:“好!”
音戈抬头的瞬间看见书架上的那抹明黄,当下走了过去将那张被慌乱裹起来的圣旨拿到手里,楚天连忙追了过去,却终是慢了一步,只得仓皇地看着她打开圣旨:“你这是……”
那是一张任命皇后的圣旨,姓名处以清隽的字体写了“音戈”二字,后面却通篇都是与她本人不符的夸赞之词,什么“温婉淑雅”、“娴静端庄”、“蕙质兰心”……音戈没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楚天窘迫地看着她:“那个……我原想着……”却终究是自嘲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写的第一张圣旨,可宝印正在赶制,要明日才能送来……唉,终究是晚了一步……”
音戈将圣旨卷起来却没有交还给他,而是笑着说:“这样正好,便将这份圣旨给我留个纪念如何?好歹本姑娘也是差点做了皇后的人,以后跟别人吹牛也能有个证据!”
楚天自然知道她是在说笑,拿圣旨出来吹牛可是要杀头的,不过心下却并不舒坦,只当音戈是怕他出尔反尔才要拿走圣旨,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点了点头:“好。”
音戈道了声谢,正要收起圣旨,却见他接过圣旨重新在桌上铺开,取笔蘸墨:“我稍微改一下。”
音戈见他在原本应该加盖皇帝宝印的地方缓缓写下“楚天”二字,与文首的“音戈”二字首尾呼应,一时竟有些动容。
楚天仔细地将墨吹干,倒是错过了她神色慌乱的一刻,再将圣旨交给她时,她已是神态自若地等在一旁:“虽然不能加盖宝印,但这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
音戈毫不客气地将圣旨接过来放进袖中,笑得好不灿烂:“多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万岁!”
楚天看着她的笑容一时晃了神,就好像自己是真的在册封她为皇后,而她也是真的在欢喜地谢恩,直到音戈那风情万种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中良久,他才缓缓回过神来,眼角渐渐发红:这宫里终究还是剩他一人……
领路的太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音堂主的步伐似乎不像刚进宫那般洒脱了……直到将她送到宫门处,见她上马时仓皇地摔了下来,连忙上前扶住她:“音堂主,您没事吧?”
音戈轻哧一声,挥挥手骂到:“嘿!到底是本姑娘喝多了还是你们这宫门处太黑了?竟是连马镫都看不清了!难不成打了一仗宫里连灯油钱都拿不出来了?罢了罢了,姑娘有的是钱!赶明儿给你们捐几车灯盏来!”随即似是想到什么,翻身上马道:“算了!反正姑娘我也不会再来了!你们乐意黑便黑着去吧!”
领路太监和守门侍卫站在灯火通明的城门口面面相觑地看着她打马远去……
音戈回到聚仙楼时已是半夜,刚一推门便见龙樱坐在酒楼大厅等她:“回来了?”
音戈奇道:“你还没睡?”
龙灵和乐澜一人端了两个菜从后厨走了过来:“我们仨都没睡,等你呢!”
“你们……”一阵暖意涌来,音戈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乐澜将碗筷摆好,不耐地招手道:“吃饭!”
音戈连忙走过去坐下,见一桌全是她喜欢吃的菜,不由得神色动容、红了眼眶,嘴上还不忘打趣道:“姐姐我这么多年果然是没有白疼你们!”
龙灵笑着给她夹菜:“是是是,音姐姐最会疼人了!”
龙樱问到:“不过你刚才去哪了?我们派人去打听,守门侍卫说你早就出宫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音戈边吃边说:“觉得宫里闷得慌,去湘河边透了透气。”
乐澜给她倒了杯热酒:“喝一口,暖暖身子。”
音戈感动地接过来一口喝掉,顿时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便笑到:“咱们阿澜何时也这么会照顾人了?跟钱榛学的?”
乐澜瞥了她一眼,觉得她今日怪不容易的,便决定不与她计较。
音戈吃了几口菜,见她们只是默默地陪着她,对宫里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奇道:“你们不好奇我去宫里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