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进鱼儿鲜酒楼前,云照忽然问了君不易一句话。
“这回吃成了么?”
君不易朝她伸手:“回头补上。”
云照了然,目光从他的掌心上掠过,抬脚进去了。
大堂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七八个小二端着托盘来回地跑。
两人小站了一会儿,柜台方向适才传出熟悉的声音。
“二位,楼下已经满了,楼上有雅间。”
两人循声望去,是年轻时的店家——刘福安。
年轻的刘福安比老年时要胖一些,神采奕奕。眼睛活泛上下打量君不易以及他身边的小姑娘。
“二位是打尖,还是吃饭呐?”
“吃饭。”云照问道,“不是说楼上有雅间么。”
“噢对对对!”刘福安抬手一招,“那个谁,快带贵客去二楼雅间。”
就近的小二听闻,赶紧小跑过来带路:“二位客官这边请。当心台阶。”
小二将他们安排在靠窗边的雅间,招呼两人落座,才问:“二位客官点些什么?我们店的招牌菜有……”
“三鲜鱼对吧?”云照打断他。
“对对对!客官也是慕名来的。那每样招牌菜都来一份?客官有忌口不?”
“有,劳烦记一下。”
“好嘞。你说。”
云照神态自若地道:“不能太咸不能太甜,不能放葱不能放糖,鸡不要头尾,鱼不能太多刺,肉不能太肥,饭不要糯米,糕点不能太干不能太硬,酒……”
她注意到对面的君不易。
君不易:“你不能……”
“最好的酒。”
小二飞快地瞟君不易一眼略表同情,对云照说道“二位稍坐”就跑了。
雅间静了一瞬,君不易试探道:“你方才有意为之?”
“嗯。我有意为之。”她咬重了“我”的字音。
“为何?”
“不知道,我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干了。”
君不易有些头疼,云照目下的表现越来越像个淘气任性的孩子了。一旦受幻境影响,恐怕会很难分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云照却似看穿了对方心中所忧。
她道:“不必担心,我很清醒。一会儿给你看场好戏。”
“什么?”
“等着看就好。”
君不易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她这么说了,他等着便是。
两人品着茗,离去许久的小二敲了下门就进来了。
小二两手空空,身后却跟着一个大胖子。
大胖子身高不足五尺,肚大眼凸,包脸长了一圈黑色的胡茬儿。
他往上捋了捋油腻的袖子,走到桌前,凸眼将坐着不动的二人一扫,问小二:“就是这两人?”
小二隔着老远“嗯”了声,下巴朝云照点了下:“忌口的是那位。”
大胖子凸眼大幅度地转动着,视线落向云照时,君不易开口问道:“这位是?”
“厨子!这是我们店里手艺最好的厨子了。”小二解释道,“方才贵千金点完菜,我拿下去给师傅看,遭他一顿骂,他不信非要自己上来瞧瞧,这不就……”
不等大胖子厨子开口,云照沉声道:“谁是他千金?这是仙家道法的一种,懂?”
小二只听闻过仙家道法驻颜有术,长生不老。可从来没见过返老还童的。他摇了摇头,问大胖子厨子:“你听说过没?”
大胖子厨子咂摸着道:“倒是有所耳闻。原来二位是仙门中人啊。失敬失敬。”
“客套话就免了。菜呢?贵厨还能做吗?”
“能!不能也能!”大胖子厨子一笑凸眼眯成了宽缝。“我马上就去做,稍等。”
话落,他携着小二一道出了雅间。
君不易收回视线转向云照,适才知道她所言的好戏是指什么。
“何时发现的?”
云照扬了下下巴:“进门时。我留意到临近那桌的菜色,寻常的很。但那几个人的神态却像在尝什么珍馐美味。”
“也许是真的美味。”
“怎么可能。”云照笃定道,“菜品的成色能骗人,味道却骗不了人。我一闻便知。”
“如此说来,确实蹊跷。”
“话说回来,你究竟是在考验我,还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
君不易长睫翕动了下:“你认为呢?”
“我?”她还真分辨不出来。
毕竟目下两人的所思所想所为,并不一定是自己在主导。
闲等无趣,云照摸出先前买的白玉簪子把玩了一会儿,而后伸手递给君不易:“送你。”
君不易没接:“嗯?”
云照晃了晃手,示意他别问了。
“赠礼。”
“不是说送人的么?”君不易接了,“原来那个人是我?”
“不然呢?你以为我还能送给谁?”
君不易笑了笑,不再多问,将簪子收入了袖中。
这时,房门被叩响,小二的话语随着开门声传进来。
“菜来咯。不要头尾的烧鸡;不能有太多刺的鱼;半肥半瘦的红烧肉;松软的籼米饭,入口即化不黏牙的甜糕点。”
小二摆好了菜,拉长调子唱道:“最后,自酿的桂花米酒一坛。二位客官请慢用。”
云照:“……”
君不易抬手递上一片金叶子。
小二眉开眼笑,捧着金叶子连连道谢。夹着托盘退出雅间,贴心地带上门。
只是他还没走远,就闻“噗”地一声,接着那位“忌口”的小客官嚷道:“小二!”
小二慌忙折了回去,高声应道:“哎——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只见那位个头才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客官,皱着墨羽般的眉,问道:“你这酒兑水了吧?寡淡无味。”
“不能。客官是第一回尝米酒吗?它就是这个味道呢。”
云照咕哝着:“什么就是这个味道,一点都不好喝。还不如欢伯来的有劲儿。”
“欢伯?”小二惊讶地看了看两个人,“客官说的可是‘春日沽酒宴欢伯’的欢伯酒?”
“是啊。”云照将袖中拿出的两坛酒搁在桌面上,“你也懂酒?”
小二望着圆滚滚的坛子,用力地咽了下口水:“懂的。还尝过不少呢。”
“看不出来嘛。”云照轻拍了下坛身,里头的酒水晃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看着小二,叹口气道:“可惜了,我这位朋友不擅饮酒。一个人喝又没意思。既然你懂酒,不若坐下喝一杯?”
小二馋的不行,眼珠子黏在酒坛子上,半晌道:“可我那后厨还有点活儿。”
“好说。我等你忙完也行。”云照看看天色,“都这个时辰了,等不了多大会儿。”
“哎哟!那怎么好意思呢。”
“诶——”云照摆摆手,“喝酒就图个气氛嘛。那什么,你若有酒友也一并叫来。”
“好咧。”小二颠颠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