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头顶,悬挂着无数漆黑的锁链,上面挂满了已经腐烂的肉,散发出阵阵恶臭气息。
烟渺一时间嗓音干哑,半晌才说得出话:“这些,都是凡人?”
褚渝秋屏住呼吸,抬眼望去,摇了摇头。
不止是凡人,还有众多仙门弟子。
褚渝秋静静看着,瞳孔中倒映出森然白骨,沉默不语。
造了这么多杀孽,这里的东西,凶险异常。
蓦然,褚渝秋感觉袖口被烟渺扯了扯。
褚渝秋不曾回头,只是微微撇了撇头无声的询问怎么了。
烟渺语气冷静,手上拽的却越发用力:“褚渝秋,我的头发应该很直吧。”
褚渝秋脚步停了下来。
烟渺浑身僵硬,眼角看着那缕从半空垂下来,弯弯曲曲的头发,欲哭无泪。
就在刹那之间,褚渝秋迅速挥剑朝着上方斩去,长剑撕裂黑夜,黑色的利爪收回,带起一阵刺耳尖啸!
叫声难以忍受,烟渺当即捂住耳朵,闷着头往褚渝秋身前跑。
如泥沼般的黑暗中,鬼影张牙舞爪,那一抹猩红浮现却又消失,待到烟渺反应过来,她已经被褚渝秋护在了身后。
烟渺呆愣愣的将手放在褚渝秋的背后,感受着人体的温度。
手下的身躯积攒着蓬勃的力量,像是蓄势待发一般紧绷着。
烟渺这才感受到,她还活着,她不会死。
有褚渝秋在,她不会死。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亦晦涩不明,许是褚渝秋这个正道之光做的实在太成功了吧,烟渺扯了扯嘴角。
吸了吸鼻子,烟渺将一直萦绕在心头那股恐惧感驱逐出去,骂骂咧咧的取出鞭子。
鲜少有人知道,烟渺会使鞭,且用的不错。
烟渺气势汹汹一撩裙摆,一脚踹在了墙壁上,脑中的神经被无限放粗。
无数漆黑锁链,如同游蛇般从四面八方袭来,直奔两人而去,眼见锁链即将触及到两人,褚渝秋反手一剑将锁链劈碎,带起大片火花。
黑色锁链如同雨点密集,在接触到剑光时又悉数断裂。
烟渺冷笑一声,鞭子上红芒大盛,被灵力包裹着的长鞭带起阵阵破空声,狠狠甩在了从黑暗中袭来的鬼影身上。
烟渺咬着牙,一字一句:“姑奶奶请你看烟火!”
只听“砰“一声巨响,数不清的黑影如同烟火般爆裂开来,发出一声声凄厉惨叫。
长鞭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势头不减。
盛极的火焰如同附骨之疽般,将触及到火焰的鬼影吞噬殆尽。
褚渝秋默默收回了剑,悄悄的摸了摸刚刚天阙沾到火焰的地方。
烟渺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索性将鞭子收回,双手结印,一道巨大火墙在二人四周升腾而起。
火焰的温度节节攀升,将鬼影隔绝在外,里面的两个人毫不受影响。
烟渺一扭头,发现褚渝秋定定的看着自己,心头一跳。
坏了,人设保不住了。
眼睛一眨,烟渺虚弱的扶着额头,眼中波光盈盈的看着褚渝秋,一副柔弱至极的模样。
褚渝秋一噎,索性扭过头不看她,专心寻找方才那女鬼的踪迹。
冷白修长的手指翻出结印,褚渝秋声音平静:“撑不住了便撤。”
烟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戳了戳他的肩膀:“放心,这点灵力我还是有的,不过后面打架就要麻烦你干活了。”
褚渝秋睨了她一眼。
烟渺撇过头轻哼了一声。
二人沿着回旋的楼梯向上走,越往上,天阙便越压制不住剑鸣。
楼梯摇摇欲坠,踏上去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身前不远处,是一片空荡荡的黑暗,一束微弱光线穿过黑暗,却照不亮前方道路。
“呜呜呜呜……呜呜……”
黑暗中,一声鬼泣穿破耳膜般,如泣如诉,令人毛骨悚然。
被黑雾笼罩的黑暗之中,一双猩红的双眼逼近。
烟渺一僵,拽了拽褚渝秋的袖子。
出乎意料的,“它”开口了。
“你们,看到了我的孩子吗。”
声音干哑难听,像是尖锐的物品在金属上狠狠刮下一般,从四面八方来,辨不出来源,却又像是直接响在耳边。
天阙蠢蠢欲动,褚渝秋的手按在剑柄上。
一股温热覆上手背,褚渝秋的动作一顿,看向烟渺。
烟渺面色严肃的阻拦了褚渝秋的动作,摇了摇头。
“它”见两人不回答,竟也不出手,慢慢的,那一抹猩红隐退在黑暗中。
待到那般阴冷至极的感觉完全消退,烟渺才轻轻松了口气。
原先褚渝秋要是动手,烟渺绝不阻拦,可是现在知道这东西会说话,若是能不动手,烟渺还是倾向于看看能不能从这东西嘴里套出些有用的线索。
塔顶相比于底下,多了许多层压制的阵法,这些阵法严苛且......歹毒。
密密麻麻的阵纹,沿着塔壁盘旋而上,向整个塔顶铺开,似乎在彰显着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
烟渺道:“褚渝秋,它刚刚是不是问我们她的孩子在哪。”
褚渝秋嗯了一声。
烟渺仰起头,望着塔顶。
那是唯一一束微弱的萤火能够透进塔内的地方。
烟渺透过寥寥的光源,不知在望着什么。
顷刻之间,烟渺便做出了决定,她掂了掂手中的渌水,语气坚定:“还要向上去。”
望着她的侧颜,褚渝秋沉默片刻,点点头。
褚渝秋垂眸,右手手背上的温度犹在,看着被烟渺攥的起了褶皱的袖口,无意识的轻抚了上去,指尖用力,企图抚平,谁料却愈发堪乱。
拧着眉,褚渝秋闭着眼,终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将这点事抛在了脑后,面无表情的跟上了烟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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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人身后,那些鬼影仿佛受到什么吸引一般,不断向塔顶攀爬,步步紧跟两人,烟渺的护盾也仅仅只能够保护两人,不足以恐吓鬼影了。
许久,烟渺终于靠近了透光的地方。
“障眼法......”烟渺喃喃自语,随后眼神发亮的看着褚渝秋,面上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褚渝秋眼皮都没抬一下,天阙剑已然出鞘。
障眼法并不复杂,只是烟渺一直维持着火盾,灵力自然要省着点用,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的一种方法就是找一个灵力多到没处用的冤大头强行破阵。
恰巧,褚渝秋哪哪儿都符合这个冤大头。
剑气划破空气,激起一阵刺耳爆鸣,径直朝着阵眼而去。
“咔擦.......”
一声清脆的巨响,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烟渺却脸色一变。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古老的供养阵,而浮在半空中的充当养料的,是一个已经风化腐朽的石像。
是个婴儿。
婴儿蜷缩着身子,身体早已腐化,面目模糊,隐约能够辨别出一些五官。
烟渺有些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供养......”
有人以阵法镇压这个婴儿,在他刚出生之际便强行以魔气灌入体内,肉体腐烂,气运永存。
甚至于,为了防止婴儿化为鬼魄,花大代价造了这么个鬼地方,来镇压他。
感受到烟渺的情绪波动,褚渝秋回头看向她。
褚渝秋有些纠结的抿着唇,最后生疏的用剑柄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安抚的意味。
剑柄凉沁,烟渺回了神。
深吸口气,烟渺迅速扫视了一圈阵法,沉声道:“褚渝秋,毁了这里所有的阵法,你可有法子。”
这里的阵法,多且杂乱,一个一个解过去那冤魂早杀了八百个来回了。
眼见着周围的鬼影越来越多,正在向着这一处聚集,烟渺的语速加快了几分:“若我没猜错,被当做养料的就是这个婴孩,而方才那冤魂要找的孩子应该就是他。”
说着,烟渺不再保留,火盾瞬时扩大了一倍有余,升腾的热浪逼的鬼影嚎叫。
整座府邸便是一个阵法,那名婴孩经过长久的供养,赫然已成了阵眼。
难怪那名冤魂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她已入阵,便是这吃人的阵法的一枚棋子,再加上阵法刻意在保护着这名婴孩,她就是寻上一百年,一千年也找不到。
可是不对,不对。
烟渺思绪有些混乱,只知道有些不对,可偏偏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褚渝秋微微眯起眼,眼中的冰蓝更加刺骨。
下一刻,烟渺的视线不自觉的追逐褚渝秋而去。
衣袍洁白,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弧度,像是千年寒雪,收敛了锋芒,乌黑的发尾从眼前顺过,烟渺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像是挽留那缕发丝一般。
那些鬼影都是那冤魂的怨力所化,一路跟着他们见到了早已死去的婴孩,早已暴乱,所以烟渺才让褚渝秋在那冤魂来之前毁掉所有阵法。
但她并未抱希望,像是赌徒一般,赌褚渝秋能够多毁一些阵法,以便她能够引爆这种残破的阵法,将一切都埋在余烬中。
直至褚渝秋一剑划破夜茫。
天阙带起阵阵罡风,冤魂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的魂飞魄散,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即使身形消散,血红的眼珠依旧死死望着空中的婴孩。
一道道阵纹在空中崩裂。
一剑定生死。
一剑斩鬼神。
烟渺看着褚渝秋脸上的淡漠,仿佛刚刚杀意翻腾的那个人不是他,第一次正面的见识到了传闻的褚渝秋究竟是何模样。
烟渺并不觉得那冤魂死的可惜,塔内尸首无数,血河蜿蜒,她犯下的杀孽不计其数。
让她茫然的是褚渝秋的态度。
这对褚渝秋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惊讶,或者值得紧张,恐惧的事,烟渺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褚渝秋眼中的情绪。
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也是对茫茫众生一种蔑视。
褚渝秋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剑刃,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他眼中,冤魂和地上的小虫无甚区别,一剑杀了便是,今日不论来的是冤魂还是什么,褚渝秋出剑都会毫不犹豫。
塔内安静的可怕,仿佛刚才的杀戮并未存在,空中的石像寸寸碎裂,终年不见的清辉月光终于从塔顶倾泻而下,披在了褚渝秋身上。
在阳光下,洁白的衣袍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白色,却一如既往的清冷,白衣墨发,发尾垂肩,面上神色冷淡,周身凛然杀意渐渐消散。
褚渝秋站在不远处,周身气息像是一汪深潭,平静无波,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垂眸望着手中长剑,片刻后,长剑缓缓归鞘。
这样的人,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更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烟渺浑身发凉,心中升起一股荒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