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后,墨离迁将一张弓递到她眼前。
拒霜惊叹,以四字形容,便是“浑若天成”。
弓尾垂下一个墨蓝色的玉坠子很是好看,仔细看上面刻着两个字“失去”。
“这是?”拒霜疑惑问道。
他认真地将弓交付拒霜,言道。
“最好的武器,就是你,就是自己。”
这句话如平地惊雷。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天旋地转,像被揍了一般满目星光。
“你没事吧?”
墨离迁的声音浅淡若檐下雨落。
拒霜从晕眩中醒来,抬眸,正好便对上他那一双墨眸。
他......他的笑从初见时便是浅浅淡淡,却从来不会深入眸底。
——
拒霜摇头醒脑,抛去杂念,努力地感应。
她忽然感觉这木弓与自己血脉相连,心意相通,拉弦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流畅感。
“心与器合,武器是人所造,但未必为人所用。你说要有一把武器,而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便是要你了解器心。”
“何为器心?”
“如此说罢,莫离剑于我能有如神助,是因它与我同出风中,我深知它心;
但也因如此,它也能知我心。害我至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看着一头雾水的拒霜,轻笑着继续说下去。
“举个例子,在你面对强敌之时,你心中若有半分恐惧,你的弓都会知晓,使你更为恐惧。
只有你心中真切将你的意志与坚韧传达给你的武器,它才能相信你,消灭恐惧之念。”
拒霜若有所思,“也就是你心中所想若强大,它便让你更强大;
若你中所想软弱,它便使你更软弱。”
墨离迁点头道,“孺子可教也。”
“那...为何上面刻‘失去’二字。还有我的箭又在何处呢?”
拒霜疑惑不解,墨离迁只给了弓,可没有箭啊,如何使用?
“小树妖,这地上的泥土、树上的叶子与花,更有甚者你的骨头、你的血肉,都可以是你的箭。
一切由于你的心,你心中能有多大的取舍,便能射出威力截然不同之箭。
所以,使用之前,问问你自己,到底要失去什么呢?”
拒霜垂首暗自沉思,他的意思是要她以血肉之躯为箭。
若说从身体抽去一花一叶,自然是轻如鸿毛;但如果真的剥皮断枝,岂不相当于平常人割肉剜心?
那得多痛啊!拒霜有些胆颤,只希望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所以,一切都看我能有多大取舍,看我愿意失去什么。所以,最好的武器就是我自己。”
拒霜喃喃道,晕眩之感如钟后余波,泛至五内。
——
“是。故此弓名‘失去’。现在,我教你凝箭,仔细看好,我只教一遍。”
墨离迁言语变得严肃冰冷,拒霜见状也认真了起来。
只见他掌心朝下聚灵,低声一句:聚土为灵;蓝光微亮,破土而出一只闪着蓝光的箭矢。
“你来。”
拒霜学着墨离迁的样子,掌心向着地上的淤泥,低吟了一句“聚土为灵”;
黑色的泥土初现箭型,缓缓的,形成了该有的模样。
墨离迁挥手飞石,眼神示意拒霜拉弓一试。
拒霜深呼气,将泥箭搭上弓,抬臂引弦,指间向天边缓缓落下的飞石,聚力一放。
下一秒,箭离弦飞速击碎了天上的石块,而木弓仿佛有排斥反应一般,一股内力立刻反弹回她的身体,血气上涌,鲜血便缓缓从嘴边流下。
“哇!我也可以这么厉害呢!”拒霜不禁喜出声来,并未在意刚才所受之伤。
墨离迁双眉微皱,径直走到她身前,用衣袖擦拭掉她唇边血液。
血色沾在墨衣上,片刻便隐去踪迹。
拒霜微微愣神,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
墨离迁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并不妥。
只是见她唇边又血迹,便下意识就去擦拭,似乎是这个动作曾进行过千百次,行云流水般的自然。
“我们是不是见过?”
墨离迁抬眸,看向骨瘦如柴的她,那稚嫩秀气的面孔似乎证明并无可能。
拒霜默然“我生来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并没有你啊。”
气氛刹时冷凝。
墨离迁忽然一把夺过拒霜手上的弓,一套引弓射箭的动作,行云流水。
箭矢穿云,将天边那云一裂为二。
拒霜情不自禁地拍起手掌,真是太厉害了。
若她能有他那么厉害,也可以保全自身,安身立命了吧。
现在自己仍是默默无闻的小仙婢,做着无意义的工作,甚至连性命都悬在天生神明之手。
拒霜回过神,看着墨离迁的侧颜,鬓骨如山,那一双墨眸就如水在群山中。
他的眼神竟有些许落寞,莫不是她刚才的疏离让他不快了?
拒霜心中一阵歉意,毕竟他刚才也是一番好心的关心她,她也许太敏感了。
——
“风神大人,当初你修习莫离剑,是否也曾有过这般痛苦?”
拒霜生硬地扯开话题,面带这尴尬的笑容。
他看着她的笑容,只觉着说不出的丑。
“自然,当初莫离剑不肯认我,我当时是以命换命。”
他淡淡地开口,仿佛说着别人的事一般。
以命换命。
这一词仿若陨石落于拒霜心湖之中。
从前只听大家说风神天资卓绝、乃寰宇无双之才,或许这些都只是血与泪吞入腹中而已。
世人向来只在意结果,而那些过程不值一提。
——
拒霜看着眼前的他,敬意油然而生。
“风神大人,可以跟我讲讲当初你是如何降服莫离剑的事情吗?”
拒霜本只是随意转移话题,却未料真的来了兴趣
墨离迁似是有些嘲意,“陈年旧事,提来作甚?罢了,你想听,我便权当讲个故事吧。”
他轻笑一声,细微几乎隐于风中,便转过身,看向天边的月色,缓声道。
“风是无形的,本不可塑成有形之体。当年我以元神为引,固住了一阵烈风。
我虽本身诞生于风中,却也难禁锢住风自由之性,我的元神被那召唤而来的风刃切了个稀碎。
当时只剩一口气,我便干脆舍弃了肉体,与风同宿。
经历上千年,方在风中重塑回元神。
我曾无形,方知无形之性。我曾有形,方能用之有形。”
墨离迁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可是于拒霜而言,却宛若深水泛波,汹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