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棵树,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对于拒霜而言,既不是春光,也不是甘露,她想要自由。
但自由,尚可侃侃而谈,却举步维艰。
更何况自己如今要入九重天门,当一棵观赏绿植。
她看着遥遥渐缈的来路,心仿佛也蒙上了一层迷雾。
还好有他,她看向一旁绿衣广袖,挺拔如松的木禾,心中如此想到。
——
一盏茶后,已到达九天的天门前,拒霜瞥见木禾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反倒她这棵大树却有些紧张兮兮了。
“司谷之神,此处天兵会引你觐见天帝,老身先行带此树入册浊园,就此别过了。”
老者正要带她离去,她急忙说道:“木禾,你记得有空来找我啊!”
木禾清浅一笑,仍是如沐春风的模样。
他说:“好,等我来找你。”
她恋恋不舍看着木禾的模样,细细在心中描摹:他一袭绿衣如青竹之色,外覆白纱胜雪,似是青山蒙上一层雾一般;三千墨发只一条白绸松挽在后,面如冠玉,温润如水。
书中曾言,公子世无双,他便是复刻。
他带笑转身,渐行远去,只是当时她仍未明白,有些人转身便是天涯。
——
一路随着老者的仙云兜兜转转,来到一个古朴典雅的庭院,奇异的是浊园二字竟是藤蔓蜿蜒造就,还点缀着些微萤光,与这一路上富丽堂皇的仙家气派截然不同。
门前站着一个身着梨花白袖衫的女子,清丽绝俗,是她从未见过的绝色。
只见女子拱手作揖,与老者寒暄片刻,不一会便扯到她身上了。
“此树是昆仑山巅的一棵奇树,常年与司谷之神一同修炼。老身寡见,竟不知她是何种族,且听闻她终年常绿,甚是稀奇,故进献给梨花仙子,望仙子悉心培育,为九天增添华彩。”
梨花仙子?没想到竟然也是同类啊!她心中暗喜,大家都是树,应该好相处很多吧!
——
一千五百年来,她学会了很多东西,唯一仍青涩的,便是与人相处一事。
毕竟在她这一千多年的生涯里面,她真正见过的人只有秋水河边的过路仙与修道之人,但每次刚欲打声招呼,蛟龙就将其弄得半生不死。
而她唯一的邻居——蛟龙则非常气傲,对她不屑一顾。
曾有一次,她鼓起勇气想与他说声话,话音刚落,他尾巴一扫,不留情便震碎了她的些许枝叶。
这么多年她得出一个结论便是蛟龙是十分喜欢“安静”的邻舍。
虽然在“长梦”中,所历木霜霜的一世,见过很多人,读过许多书,但终是如走马观花,并未亲历。
再后来,就只有木禾了,他给她讲了很多人间见识、三界趣闻。
她有时候也疑惑,同样是树,站着不能动,她是因为梦得知许多,那木禾为何能知道得那么多呢!
他常不予一答,报以一个神秘的笑。
她也问过他这人间是否有过一个幽国,有过一个亡国公主叫做木霜霜,他却摇头说从未曾听说。
——
拒霜沉浸良久,再回过神来,老者的客套话尽,将要离去。
她知礼言道:“仙人,感谢一路相助。”老者轻甩拂尘,微笑着点头,便驾云离去。
然而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冷淡,她心中慢慢忐忑起来,看着眼前冰冷绝美的仙子,满心惶恐。
“拜见梨花仙子,我是昆仑山巅的树,名叫拒霜,已修行一千五百余载,在下愚笨,往后承蒙仙子照顾。”
她双瞳若含冰,裙裾潋滟出清冷之意。
“浊园与九天规矩不同,你既是浊园的树,那便唤我若雪吧。”
若雪,飘若雪?原来她就是木禾说的九天上最孤僻的仙子,飘若雪。听说她少与人往,常年安守浊园,难以捉摸。
“是,若雪姑姑。”
——
因拒霜是浊园现有花草中年岁最长的,身形巨大,故若雪将她移植在园子西南墙角。
她倒并未觉得受冷落,反觉得十分欣喜,她根在园中,枝却可以轻易伸向墙外。
短短一个上午,她便看遍波谲云诡的九天云海,还偷听到侍女在墙角说的八卦传闻,快哉快哉。
而最新鲜的八卦莫过于,新晋神明木禾了。
听说他才上任一个时辰,便被派去解决人间谷种之事。
她有些失落,那...岂不是很久都不得相见木禾了?
天上的一日都感觉分外悠久绵长。
她望着天边苍云,不觉忘记岁月,忘记沧桑。
只是偶尔有鸾鸟翱翔天之涯,鸣声悠远,便让她想起长梦中的亡国公主,木霜霜。
同是身在宫阙,但自己在九天之上,应是比在人间宫阙中自由吧?
拒霜心里默默想着,慢慢竟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传来鸡鸣。
“哎,天亮了啊”拒霜喃喃道。“诶?怎么我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奇怪?”
她猛地惊醒,却看到她的树身近在眼前,低下头一看,自己则变成了女子,稚嫩的胴体,一丝不挂。
“啊啊啊啊啊!我怎么成人样了!”
拒霜尝试着挥指施法,为自己变出个能遮羞的布料,然而这躯体终是不能灵活掌控,试了几十次,终于变出了快破烂遮住了关键部位。
她火急火燎得在浊园里面寻找着若雪:“若雪姑姑!若雪姑姑!您在哪里啊?”
“何人在此喧哗?”不远处传来姑姑清冷的嗓音,拒霜赶忙向前跑去,却因身体尚未协调,未跑几步竟直直地摔在地上,真是如那一句俗语——狗啃泥。
眼前出现一双梨花暗纹锦绣鞋,她抬头往上看,原来是若雪姑姑!
“姑姑,姑姑,是我,拒霜,我今早一起来,就发现自己化出了人形,这是何缘故啊?”
若雪屈身将拒霜扶起,拒霜嗅到了若雪身上很好闻的梨花清香,不觉有些失神。
“我也预料到有此状况,当日你和我说,你原生于昆仑山低下的秋水河边,然后因机缘方上了昆仑山巅生活,现在更是一跃在九天上生根。四处迁移是植物的大忌,而你屡次更换生存环境却存活下来,能在人间与天上都安然生存,实应乃天之所佑。这亦算是你的机缘。”
拒霜双瞳流转,心中却并不完全认可若雪所说。
这一切,莫不是天生神明的安排?只是它们何从入手,自己竟半点都察觉不出。
“拒霜?”若雪见她发呆,轻唤一声。
“若雪姑姑,您真漂亮,您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生灵!我之前一直想亲口跟你说的!如今也算实现了愿望。”拒霜撇开思绪,开怀地笑道。
若雪脸上闪过一丝别样的笑意,却并无回应。
她看了眼前的拒霜,一身粗布模样,仙袖一挥,为她变出了一身素衣,看似简单,但细看之时上面还有梨花的暗纹。
而她微乱的青丝,也转瞬被梨木簪高高挽起,她现在颇有“人样”。
看着自己的身子,拒霜开心地转了个圈,若雪变出了一面铜镜,这方看见自己的真容。
脸像方及笄的少女,还有些肉,看起来圆圆的;一双桃花眼沉溺着初晓时的晨星,左眼角下方有一淡蓝色的花印,隐隐露着幽光。
她觉得她看起来跟梦中的木霜霜模样有些像。
但其实怎么看都像个稍大点的小毛孩形象,她无奈地摇摇头。
若雪似乎看透了拒霜的心事:“你方一千五百岁,又没经历练,有此机缘幻化出人形,自然便是这般青涩的模样。”
“若雪姑姑,我本来就是树,自然也不会太纠结于这副皮囊。但眼下要紧的是,我一点法术皆不会。”
拒霜作揖跪下,又言:“请求若雪姑姑,教我基本法术,让我可未雨绸缪!”
她感觉头顶有若雪姑姑微寒的目光,战战兢兢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