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回来了是好事,怎么又不喜了?”月怜霜知道今生她也有个哥哥,只是她尚在襁褓中就被抱上了山,对于这个白来的便宜哥哥,真是不记得了。
”昨儿个世子爷进宫面圣,说是今儿个回府。可是宫中突然传出世子爷遇刺,受了重伤,太医正救治呢。所以天还没亮,王爷与王妃便火急得去了宫中了,知您睡着,就没有打搅您。现在镯晴姑姑怕走露消息,更不让我们这群下人走了,一群丫鬟小厮们都在前厅候着呢。姑姑知道奴侍奉郡主,放了奴婢回来,只是多叮嘱几句,奴这才回来得迟了。”
“可知道兄长伤势如何?”想到前世,她亦有一个宠爱她的哥哥,为了救她,不惜自废了三世命格的哥哥。
怡心哪里知道什么,只得无奈摇头,“如今王爷王妃已经进宫去看了,世子爷吉人天相,会有老天保佑的,郡主您就不要太过忧心了。”
月怜霜不由深思,听今生的母妃曾言,兄长夜青枫在她小时候也甚是喜欢她,只是可惜她离开太久,兄妹二人十五年相见不得。
母妃又说哥哥请封东城多年,这一次,是第一次外出归家。
现今眼看兄妹二人要重逢,偏偏兄长遇刺,相见之事再被阻隔,果真应了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哥哥乃母妃嫡子,多年请封东城未有所归,如今刚回都城,却遇刺……实属蹊跷!
有胆在都城动手,就要做好应对的准备。
不知是谁这么“好”的运气了!
“兄长遇刺,做妹妹的怎么能安心。”
纵然她离家多年,仍是血浓于水。
“宁城,可有灵验的寺庙?”沉吟中,月怜霜想到了出府的方法。
“郡主……此时人心惶惶,您不会是想出去吧?这事儿不成,您要是有个万一,奴岂不是要少了层皮……”怡心怔忡劝诫道。
今日正大光明出府,才不让人起疑。毕竟,三娘姨给了她口风,显然后院中的其他两位夫人,都对她起了疑心,暗中窥视着。至于她出府后到底做什么事,旁人又怎么晓得。
她倒是没有什么害怕的,只是不善于解释,怕让母妃为难,入耳些莫须有的闲言碎语。
今日,不仅要出去,还要从大门正儿八经地出去。
祈福,多好的一个由头。
月怜霜并未言语,由着怡心细细思量一番。
怡心心下斗争,郡主与世子手足之情,世子遇刺,郡主怎能不心痛。况且她家郡主师出仙山,做事神机妙算,出去一次速速归来,又有何妨。
“奴这就去找管家安排。”
看那小丫头跑得飞快,月怜霜知道此事成了七重。
总有不良人狼子野心,谋害她的家人。
她归来之后,貌似一切均不同寻常于往时了。
秋日里的风本该是清凉的,冲刷酷夏遗留的燥热;雨也应是细微牛毛,九霄中蹦跳而下,打湿岑寂的霜叶。
跪坐在蒲团上,女子双手重合,面容宁静肃穆,仿若一卷黛雨青罗,虚幻了氤氲的霞气烟火。
听,雨声。
好大。
师父曾言,放她入世,是天时。
她顺应天时而生,理应顺应天时而去。凡间不比九阳山,下山后的她不得妄自使用仙家术法,为此,师父还施展了灵符,压制住了她的仙力。
师父是怕她逆了天命,再受轮回之苦。
没错,这雨,是她的水符。
入世不得乱用仙法混乱国运命势,她不做便是。
那涉及之外的,总行吧?
她本就是水中龙族,雨法自生。
“郡主,外面突然下了好大的雨。”怡心手遮住头顶急匆匆跑了进来,衣肩上还有些淋湿进去的大滴水痕。
“那就等雨停。”月怜霜依然合着双眼,浅淡而平静。
“可是郡主……这天都阴沉得不成样子,看样子,这雨是一时半刻停不了的了。”怡心担忧郡主安危,不知作何好。
郡主诚心出来祈福,天也要为难着作对,刚进这“长庚寺”天还好好的;在寺中烧了香这会儿的功夫,还未出一刻呢,天竟然迭起风云,降下了瓢泼的雨水。
都说入秋之雨绵绵,这暴雨,哪里还有绵绵之感呢……
“这寺庙中香火旺盛,是宝地,休憩一夜何妨。”出府一趟不易,自然不能轻易回去。
“奴婢再去添些香火钱。”眼下这天气,的确无法回府了,再者,郡主向来长计,她这个做侍女的,又怎么能拖郡主的后腿?只管听从郡主的吩咐就是。
月怜霜口中祷念一阵,貌似累了,缓缓起了身,正对上斜立的小沙弥,轻施一礼。
“阿弥陀佛。”
“敢问小师傅,此处可有些清粥点心,早间出来未食,如今快至近午,想找些饱腹的斋饭……”月怜霜敛头,紧捏手帕作羞怯状。
“额……离近午还有段距离,斋厨中恐怕没有新做的饭食点心了……”小沙弥有些为难,略微侧头思索,“施主若真是饿了,小僧去饭头那儿给您看看。”抬脚就要走,但是伶俐的很。
“小师傅留步,您若是走了,又有谁招待此处其他客人呢。”
“这……”知客僧走也不是,就也不是,着急地挠着小光头。他要真这么贸然地走了,一会儿其他师兄过来,说不定真认为他偷懒去了呢。
见小沙弥为难,月怜霜嘴边浮起抹笑,“您不若告诉我斋厨在哪,我自己去寻,您还能在这接待其他香客。”
小沙弥拍手,不远不近,悄悄道:“施主您就去大殿那边,顺着这廊一直走,路过三四个牙门,大殿后面一排的斋厨中,哪个烟囱里冒着热气儿,哪个就是香客们的斋厨,您要是分不清也不打紧,庙中的师兄师弟们也都和善,都会告诉你的。”
月怜霜作懵懂着点头,转入廊中,慢走一阵,四边无人,蓦然清风般,消失在转角,只见得那廊外一颗细柏,长青轻枝在风雨洗礼之中不定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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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未减,冲刷青砖地板,似要冲走坑洼缝隙中乱横嵌入软泥的杂乱石块。
街道两边民宿家家门窗紧闭,将洋洋洒洒的一天风雨隔绝在广貌天地之中。
屋内点着的光亮,透着润微的浅黄,方寸之间,一片阴冷,一片温暖,因温情,成了两个不同的天地。
白墙灰瓦檐上,多条聚拢的水流,哗啦哗啦间,淌成了小瀑布,迸溅石板,淹了水洼,隐声于广袤秋雨的初次呢喃。
突然间,一飘扬白影快速从一隐匿长巷掠出,拉长一条幻影,随后不知所踪,想必是一只离群落单的白色野雁,迷茫于风雨中。
那白影翻飞,因速度急快,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那物点上屋檐,旋踏,翻转,竟落到一墙之隔处临近的另外一条街道,转眼间,又不见了。
而此刻,一家店铺存放杂物的斜立竹竿之下,转出一人,不紧不慢整理着颚下松垮的束带。
此人斗笠遮面,但端看其身影穿着,是个女子。
这人步履急促,却亦从容,一举一动间莫名璀璨。
仍是骤雨狂风,秋雷劈斩。
女子不为所动般,向着不远处的天下第一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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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月碣城
“店家,两份米糕。”玉润修长的手指在擦拭干净的红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拋出了一颗金豆子。
“好嘞,两份米糕——”跑堂的喜笑颜开塞起了金豆子,“这位客官,您是打包带走还是在咱家店里吃,您再点点儿什么?”
“住店。”男子灰黑色斗笠的纱巾,侧着头。
此处是碣城,是如月的边城之一。
正因为边城,所以人流不多,经营惨淡。
跑堂的是个机灵人,江湖中人也见识不少,明白这类客人性情寡淡。
只要按着价钱掂量着度,一般不会计较吃食得亏。
乐得伺候这样的客人,省心。
“那小的就给你上本店的招牌菜,包爷您满意。”跑堂笑成了花,待客态度堪称完美。
“好。”
这一声,不多言,也是十足的温润悦耳。
此次出行不易,想那许靖带过去的易容小厮琴技也甚是了得,这一个月的时间,只要霁越阁中琴音常鸣,便不存在任何差错,他人也不会起疑,如此支撑一个月有余是没太大问题的。
没错,他就是殷星六王爷,殷暮雪,因名字中带有的几分女气,初闻之时多被误认为女子。
此来如月有两个原因,一主一次。
主就是,据可靠传闻,隐于百花谷百年避世不出的神医曳烟出现在如月的都城————宁城。
虽然不知此神医出谷是因为悬壶济世还是别有他由,总之,在宁城便是。
若是坊间传闻,他自然不会在意,可是这是他的四弟——火银尘水所说。
四弟尘水言比重金,他不得不信。
当年他结识许靖之时,体内毒素齐发,几乎命绝,可父王母妃却无所知,连请来的名医都无法诊断出他的病症,只说隐疾。
许靖受师傅嘱托,千里加急赶往星都,入府虽饱受盛望却也是仅仅暂时压制住他体内的毒素,但考虑其毒来源复杂,也不得不隐瞒真相,宣称他旧疾复发,当然,他身中数毒之事,勤王夫妇也至今不知。
抛开其顽劣的个性,许靖这一年对他的照顾,是没得说的。
那次他虽然保住了命,可是体内毒素却未解,身为医学奇才的许靖也很是头疼。
许靖曾言,他身上毒多种,但甚重者极为阴寒,倒像极了古籍上无解寒毒,月寒梅。
下此毒者绝对是心性狠戾无情,丧心病狂之人。
为掩人耳目,许靖也入宫做了太医,研查皇宫医理药典,以便寻求解毒之法。
这次听闻曳烟出谷消息,关乎殷暮雪自身生命安危,在告知许靖缘由后,他不得不匆忙赶往如月,一探究竟。
与其说在宫中利用摄魂咒来对待申韦是故意为之,倒不如说是凑巧的“灵机一动”,而因妄自使用父王眼中的妖术,自身受禁闭也在意料之中,这前前后后的误打误撞中都带有几分赌的成分。
一条随时毒发而亡的命,倒不如搏一搏。
主是寻神医;至于次,就是一个何乐不为之,既然来了如月,顺道儿看看自己未过门的妻子,是何等的角色。
眼下,还是找神医更为紧迫一些。
分神间,跑堂已端好了盘子,上了米糕。
“客官您慢用。”说罢又快速转向后厨方向,想来是去端其他饭菜去了。
米糕还蒸腾冒着白气,浓浓醇香。
殷暮雪早已饥饿不堪,只是有些陌上君子的格调与气节,讲究着心中的苛责与规矩。
顺势掀开斗笠,端详这桌上的竹筒,从中抽出了一双木箸。
夹起的莹白的糕点,入了略失血色的唇。
孰不知,此景,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宁城。
如月天下第一门。
天水寒凉,云遮,不见阳。
“呦,来人儿了。”楼上百般聊赖的几个垂头伙计,听到讯息相互撞肩,仅一瞬,面色迅速恢复严整。
此种敏捷,非上等练武之人不能为。
几人看似依旧散漫,可楼下一动一静,均入耳中。
心中亦有明细。
“客官,看客官可是有时未来了。”店门接待客人的伙计熟稔地上前招待,语气里也有着让人分不清真假的亲切。
月怜霜刚迈入屋门之中,便迅速感到楼中气息的变化。
楼下前堂门堂后二十四人,楼上一层共十四人人,楼上二层共十二人。
气息均匀,流畅自然。
五十人……除却后园太远而感知不清的,却是一人不差。
竟无旁客……也好,雨天,难得的冷清。
“这么说,你是认得我了?”月怜霜玩味般发问。
微察出客人身上气息的转变,揣摩着语句里的清寒,小二不由一哂,颇有些不好意思。
“没,瞧着客人眼熟,便想是熟客,没成想恼了客人,是小人不是了。”
一只斗笠遮遮掩掩,周身又未带一个侍女仆从,八成是大家府邸偷溜出来私会情郎的贵女,难怪神思紧张,一身刁蛮之气。
这女子本怕被人认出,自己还殷勤地撞上去,不巧犯了她的忌讳。
出师不利啊……不成想这个平日里看起来能轻松胜任的店家小二也是一个难做的行当,让他这个暗影,情何以堪……下不为例,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