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死!”月青枫大喝,大刀直戳“孩童”胸口,却在刀尖距离一寸之处下滑,劈至其双腿,那双腿算是废了,可却终是留了活口。
月青枫将大刀扔到地面,直扎进砖石数毫深。虽是业火上泛,月青枫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暂留了贼人的狗命。
“抓起来!”一句话,压抑着凄楚与极痛,几乎咬破牙根般,从牙缝里挤出来。
兵士们心情同样沉重,揪起原地打滚的歹人,拨弄开头顶上纷乱的杂毛,看到一个鼻青脸肿的猪脸……
那面部肿胀淤血,却依旧能看出来成年人的相貌。竟然是一个侏儒!怪不得有成人般的力气,使用得诸多自发暗器。
一仗过后,月青枫站立不稳,倚靠着刀背喘着大气,额头上青筋根根凸起。
“将军……”惊吓过度的接引官员张鸣佐一旁讷讷杵在原地,心下心绪百转……世子妃遇害,他难逃其咎!……此次,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
月青枫冷静下来,跌跌撞撞走向马车,只觉得,那是今生走过的最煎熬,最漫长的一条路。他内心波涛万点,心如刀绞……
这种无力感,几乎抽走他全部的精力,几乎让他窒息。
“苏禾?”明知道没结果,偏偏自欺欺人地轻唤。月青枫定在马车前,明明只隔着一片帘布,却不敢上前。
他怕,好怕看到他家夫人的惨状,怕看到那鲜血染红苏禾的衣裳,因为,他家夫人……喜欢素净。
想他与苏禾共患难十一载,是远远超出夫妻的袍泽一般无法割舍的感情。那么多年,不管多么苦,多么委屈,在那荒凉的东城之地都挺了过来,为何回到繁盛的都城却反而遭遇了祸端!
那么……他宁愿不回来!
握紧双拳,赤红着眼睛,瞪着面前的帘布,他不敢想象后面的未知。
他忍住盈眶的热泪,视线被渐渐上升的雾气模糊。
“苏禾?”他不甘心,强压住哽咽,再次呼唤。
“夫君。”月青枫仿佛听到一声轻咛,不可置信,进而欣喜若狂!
猛地掀开帘布,里面的苏禾虽面色苍白,却笑意盈盈。
月青枫猛扑上去,将苏禾紧紧捞入怀中,眼泪就那样若无声息地淌了出来。
“夫君……哭了?”苏禾眨巴着眼睛,感受着这温情却让人窒息的拥抱,有些好奇。
“你!吓死我了!”月青枫拥着失来复得的珍宝似的妻子,自己哭得像个没人要的孩子。
“夫君莫哭,妾不好好的。”苏禾轻拍这月青枫的后背,温声侬语地宽慰着。
她十六岁入嫁夜王府,也是十六岁跟随夫君去了东城,十多年来苦痛颇多,可任凭多大的难事,她都未见过夫君难过成这般模样。
这泪,在外人,也许有些可笑;在她,更多的是心疼,有些刺痛了她的心。
想起刚刚的变故,若不是她的机敏,只怕真就凶多吉少了。苏禾心有余悸,不敢再想。
众兵士们知道了虚惊一场,于是快速押解起歹人,恢复严整,整装蓄发。
本来逃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窜出了不少的百姓,指着兵车上被五花大绑的侏儒人,相互看着热闹,窃窃私语。
“喂!大胆啊你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欺侮一个小奶娃娃!”不知哪里跳出了一个带着面纱的黄衣少女,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少女身后身后跟着一个相似装扮的绿衣丫鬟。
少女眉眼抽搐,眼睛故意向一边歪斜,神态怪异滑稽。
听到外面有人叫嚣,月青枫再次掀开帘布,苏禾也不安心地探出头,二人看到的,就是上面的一幕。
看这个不太聪明的样子,这个姑娘应该不是同谋,月青枫这么想着。不过出于小心,又将苏禾按回了轿子。
月青枫手指暗动,一弹珠将少女纱帘打落开来。
少女有些惊讶,恢复了常态,语气恼怒,“还不放了那孩子!”
月青枫刚要反驳,看到少女身侧的一只手暗暗指着相对方向的斜上角,嘴撇着,挤眉弄眼。
月青枫顿悟,不动声色地向少女抱了个拳,紧接着以八字型手势示意全体兵士。
将军使用地是军中特有军令手势,兵士们本来困惑的心明白过来,快速抽出长靴中的短小弩弓,同时也考虑着位置,向手势斜上方发箭,免得误伤人群。
事发突然,仅刹那间,从房顶上翻滚下几个黑影。
“房顶有人!”一人呼唤,数人惊叫逃窜。
纷乱中,月青枫再次看向黄衣女子方向时,人已不在。应该是随着混乱人流,走了。
此般肝胆,若是男儿,是个当兵的好苗子!今后也定会有所抱负,月青枫禁不住感慨。
开始时对女子的怀疑,烟消云散。
“报告——将军!有几个毛贼手法下作,逃了!”兵士惴惴不安,这怪不怪他们办事不利呢?
“无碍。押解细作,进宫!”
“是!”。
“等等!”
“将军还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今日之事,勿要外提,违者,轻者牢狱伺候,重者,本将自会请令于皇上,以谣传朝堂重臣而诛杀之!”
兵士脊背发寒,诧异地看了下车辕边的月青枫,扣手领命。
“尔等,可都听到了,今日之事若是有人外传,定会严惩不贷!”兵士板着脸,高声告诫。
月青枫冷冷环视四周,人群不由地后退,惊慌点头。
月青枫不再理睬他人,转入轿中。
“夫君……”
“莫怕。”
“妾还好,只是有一事需要询问夫君……刚刚那位姑娘,你不觉得有些熟识么?”苏禾刚刚一直挑开车帘,露出一丝缝隙,看到了在面纱被击落后,少女的全貌。
明眸皓齿,当真一个世间少有的美人儿。
她总觉得,此女子面容熟悉。苏禾手指轻揉颞颥,有些恍惚。
“夫人受了惊,看谁都觉得熟识。”他二人远离都城已有十一载,就算熟识,按年岁推算,那姑娘不大的样子,多年前不过一奶娃娃,怎么熟识;再者就算见得,孩童生长相貌等变化颇大,怎会多年面容一般无二,这也是熟识不得的另一个原因,所以啊,定是记错了。
苏禾轻点头,也是,十多年前她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去跟人结识,更何况还是个娃娃,定是她混乱了年月,记错了。
“夫君先去拜见圣上么?”
“你我行程私密,一连多日在城外相安无事,却在城内遭人伏击,可见幕后人刚得到你我归程消息仓促,未及谋划。但其敢在都城起事,胆大非一般朝臣所为。恐人作祟,此事必须禀明圣上,早做防备,免得你我诸亲遭人迫害,无反戈之地。”
“夫君所言极是,此程,倒也是波折,妾身‘欣慰,刚回都城就能得人如此‘礼待’,受宠若惊。”
月青枫无言,只是握住苏禾的手,透过温热,传递绵绵热意。风波刚过,二人处境未定,此刻却感到无比心安。
“皇上,嫌犯臣已带至宫中,臣不料刚回都城就遭此祸端,还望皇上主持公道!”月青枫刚刚简述了都城里经历的刺杀之事,面色忡忡。
“爱卿受惊了,此事,朕自当重查,也算给王兄的一个交代!”月景恒语气凝重,心中震怒。
此次行程得知人数不多,除了接引官员与他们三人身边的亲信之外,他人是得不到月青枫归程的任何消息的,那么,最大的嫌疑,有其能力,又有其胆力,除了朝臣,他是想不出还有谁能抓得到这个空子!
朝臣!好一个朝臣!看看他的这些臣子做的好事!好啊!都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了,今日敢刺杀皇室宗亲,那日后呢,待削去他的个个膀臂后,岂不是要轮到他这个天子了!当真猖狂!真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么!那执金吾领着俸禄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旁长跪不起的接引官员眉间惶恐,欲言又止。
“张兆尹,你有何交代?”如月天子横眉冷目。
“回,回陛下!此事臣的确毫不知情,望陛下赎罪!”
“罪?你还能知道自己有罪!”月景恒不如意地白了下首的臣子一眼。
“陛下!臣知罪,罪臣办事不周,致使歹人有了可乘之机,险些致将军于险地。”张鸣佐磕头至地久不起。
“嗯,护卫皇亲不周,的确是杀头重罪!”皇帝言语威吓,盯着面前的宠臣,语调下沉。
张鸣佐心猛一沉,抬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怔在原地。
“皇上!微臣有一法,”既是同朝为官,月青枫自然不希望刚回朝就落得个不好相与的声名。
得其应允,月青枫缓缓道:“皇上,既然张大人毫不知情,却又无法置身事外,臣以为,不若此事就交予张大人严查,皇上再派他人为辅,若是此案做成,当免其罪。”
“好,那就交由廷尉去审理——”
“皇上,不可!”月青枫制止,“臣,有秘法可探其真相,引蛇出洞!”
“哦!将军是怕——打草惊蛇!”张鸣佐回过神来,抓住了月青枫这根“救命稻草”,不由地恍然出声!
月景恒眼睛再次扫过去,张鸣佐讪讪地揖手,他是急于脱罪,欣喜过之,逾距了。
“那依爱卿看,该派何人辅案?”月景恒饶有兴味。
他的这位侄子自小不凡,兄长更是对这个小儿郎寄予厚望,当初这孩子请封东城时,他便深觉惊奇。
不说那东城为他国土最东端,偏远荒凉,鲜有人迹,条件艰苦;且说这孩子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都未知。
可是偏偏他侄子做到了,不仅仅做到了,还颇有建树,真的以一己之力独治了一方!而东城这十一年来再无边乱,也迁入了数万户百姓,赫然变成了一个塞外江南,再不是那个外人一提及就个个推脱的烫手山芋!
而这孩子,也是一连十一年,再无归都。
是以,想必这个少年有成的侄子,这次也会让他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臣多年戍关,对朝堂之事并不知情,不过臣愿以己之矛,凸显其锐!”
“你可想好了?这朝堂大事,非比儿戏!”月景恒心中还是满满关切之意。朝堂水深,他也怕以这孩子耿直的性格,会探知一些隐晦之事,可能殃及自身。若是出了好歹,他又该怎么向兄长交代。
“臣,望陛下恩准!”月青枫心意已定,语意决绝。
“好,不过青枫啊,若是你查不出来,朕——可是要治你的罪的!”月景恒抬起眉头,故意恐吓。
“臣既然自荐,若是胜任不得,便不会自请破案!”
皇上缓缓闭合双目,微微点头,已是应允。
“张兆尹可听清楚了?”月景恒语意敲打。
“臣,遵命!”
“若无他事,先退下吧!”
张鸣佐自然明白皇帝打发之意,也乐不得先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对月景恒弯腰行一大礼,又转身对月青枫轻轻拱手,快步逃离,迈出殿门那一刻,顿感轻松,犹如走出了鬼门关,擦了擦冷汗,不敢回首。
“青枫啊,你这可是给自己领下了大包袱,这包袱若是解开得好,里面的是宝贝,要是解开得不好——”
“臣知!臣——并不是为未知的半成宝物而接下此包袱,臣只遵循本心。”
“好啊,好小子有出息!不过咱叔侄就不先提此事了,你此次回来,乃你父亲亲自请命,你定要好好休憩一番,再去见你父亲,莫让其担忧!明日,朕再为你接风洗尘!”想必兄长比任何人都想念这个孩子吧!亲儿回都,也能舒缓舒缓兄长的心情。
“臣谢皇上!只是,臣并无意举办接尘宴。”
“哈哈哈,你这孩子,可是与你那妙计有关?”月景恒有些明白这个小机灵鬼儿的心思了。
“不是,待臣与您细说。”
“你这孩子,好啊,”月景恒慢慢起身,扶起还在跪立的月青枫。
“你我慢慢谈,”月景恒牵着月青枫的手走到茶案边,“岳听——”
岳总管本来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听到皇上的吩咐,马上上前,了明了皇上的心意。
“待奴为世子烹茶——”岳听说罢躬身后退,出去后识趣地关好了殿门。
月青枫此时眸中突然再次酸涩起来,星目蓄泪。十一年了啊,诀别十一年后,再见亲人,竟抑制不住情感。
“好孩子,快起来!你我之间还生分什么!”皇上看着曾经的那个毛头小子,已然长成了一个处事不惊的大儿郎了,有些感慨时事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