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遵命——”
蒲桃目光晶亮,欢喜接过了瓷盏。往日送花露的事情,都是芳橘来做的,如今夫人将这般大事交由予她,莫不是看中了她!那以后的日子,岂不是两面得意,飞黄鹏达,直上云霄了!
“这是第一盏花露,可记住了?”
蒲桃无端头皮发紧,可是看向满面和气的三夫人,只觉是自己欢喜过极,思虑错乱了。
“奴婢明白!今日第一盏花露,特送予皇后娘娘——”蒲桃拟着神态。
柳西子目光扫了扫托举花露跪拜在地上的蒲桃,意味深长……
“令牌在此,速去速回。”
柳西子递过一只暗色莲花泛边儿的金玉令牌,目光不轻不重落在了蒲桃身上。
蒲桃拿了令牌,三步并两步,驻足在芳橘身前,正好挡住柳西子看向这边的视线,唯独只见她一个背影,。
春风得意般踢过芳橘双手支地的胳膊,扬长而去。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柳西子依旧操剪花枝,闲散安宁,口中却一字一句,吟道。
而芳橘呆呆滞滞,猛然抬头有所悟“啊!夫人——”,捂住了自己地嘴角,屏气敛息。
“还不快起来,我几时苛责了你!”柳西子不成器地看向芳橘,却又摇头叹了气。
“奴婢知错,有违夫人所望——”
“她又是个不安生的,你又听信了她,受她蛊惑,不得全怪罪于你。”
“只是夫人让她……以死谢罪?”芳橘从腰间掏出的却又是莲花泛边的菱形金玉令牌,执捏着抬眼望去自家夫人。
这金玉令牌,柳西子手中仅此一块,往日花露里均由芳橘送去宫中,便自然由芳橘怀揣,由此可知,刚刚给蒲桃的那块,是仿制的。
“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果蒲桃不接那块令牌,本可以活。
一个丫鬟,想两面逢源,一石二鸟,那就打错了算盘,就算今日她这个主子不做,日后也自有人替她做,终归是留不得一个有着二心的下人。
她柳西子自来此地多年,算计过她的,还没有几个能够全身而退的……
“若她所说是真的呢?夫人不曾怀疑过郡主么?”
“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她若当真有心,今日就不该如此急功近利,误食花露之事,就是她的主意吧?”
柳西子横了眼芳橘,继续说教,
“今日亦或是他日,无论来的何人,若花露被食,又传了出去,我都再留不得你,你还以为那时顶替的,是何人?你倒是真心待她,可她又何曾真心待你,刚刚不还看了你的笑话,接了令牌,欢喜地进宫去了。”
“婢子只是觉得她可怜——”芳橘有些委屈,
“她不可怜,你可怜!你以为她是如何利落接了令牌,竟不问诸多事宜,便进宫去了。”
“是婢子疏忽,遭了人的算计。”
想来,这个蒲桃暗里,没少探查芳橘遣送花露入宫时需注意的诸多事项,早就起了不干净的心思,单只差个拉人下马的契机,这不,契机来了。
“少时,送去苓稚宫。”柳西子托起手掌,袖纱下是另一盏的真正花露,不再训诫。
刚刚收点花露之时,她便携了另一空白瓷盏,趁无人留意,在水桶里舀了半盏的清水,而盛装花露的瓷盏,则托手掩映在另一边的袖纱中。
所以不止令牌是假的,花露也是假的,给蒲桃的只是半盏清水罢了。
“婢子昨日去送,皇后娘娘说,最近的露汁有些淡了……”
“她花园里的倒浓,她若嫌了,叫她不用我的不就成了。”柳西子怄气着一撇。
她(柳西子)每日不落地辛苦集露,还被嫌弃了。
昨日里那么大的雨,这暖窑中自然沁了湿气,冲淡了花味,花露本就难集,她(皇后)还挑三拣四的,爱喝不喝!。
当真是这段时期未有近身于她,她吃了哪家的灵丹妙药、脚下发轻,要飞升了!
“是,奴婢——如实禀告。”芳橘一扫刚刚的不快,压住笑意。
放眼整个如月,也就只有她家夫人,敢对皇后娘娘如此神气了。
“对了,近日专管传唤的那个小丫头,叫什么?”
“回夫人,叫回寰。”
“是了,杨管事亲自分拨过来的自家侄女不是?”
“夫人还记得。”
“他刚入府,资历不比周伯,自然要拉拢人些。王妃用人颇严,自有大姑姑安排,二姐四妹又强势,断是不能要如此小的孩子的,刚好到了我这里,恰做个花童。”
“他不怕夫人您不要么?”
“他也是个管家,既然上门找了我,自然要给他几分薄面的,正好今日蒲桃之事,着他去办。”
“奴婢——明白了。”
“去吧,收了这孩子进内院。”
在旁人看来,都城起新秀,没落了柳西子,而今柳西子把调香主料金叶海棠都转赠他人,莫非是要将如月调香师主位拱手让人了么?
她柳西子调香多年,一身本领,自然不会轻言放弃。
那天青楼芙蓉凝脂膏风靡一时,自然有它的道理。
她的香膏不及人家,自然,那主味香料也是赛不过人家的,既然如此,金叶海棠要与不要,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只能徒增烦恼罢了。
正巧郡主讨要,她便也图个顺心,从了郡主,也能讨了大姑姑的好,物尽其用吧。
柳西子不信,没了主料,她会止步于此。
夜王府,竹幽阁。
“郡主,您平素里又不养花草,要这个金贵的海棠有什么用处?”,怡心围着海棠四转,颇为遗憾叹息,“奴婢知郡主做事自有一番道理,可奴婢愚笨,求郡主提点。”
“小孩子,多问什么。”月怜霜一身远黛软绿,放下了平素常挽的螺髻,三千柔顺青丝均松散束于身后。长睫专注于面前的小巧烘炉,掐算着时候已到,单手放下茶则,不紧不慢两手取了棉巾,起了热气蒸腾、噗噗作响的玉书煨。
又是一副语重心长的长辈模样,不管发生什么,郡主总是面无表情、不喜不悲,真是沉稳得不像个及笄女子。莫非即将成亲之人,皆是如此么。
“郡主今日,不似昨日忧心。”
“嗯。”
……
怡心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其实,刚刚在三夫人那儿,奴婢看郡主,明明更喜欢那一片的紫菀。”
暖窑里众花嫣然,除却花树,牡丹国色,月季富贵,茉莉圣洁,杜鹃袅娜……郡主却唯只多瞧了平平无奇的紫菀,可既然喜欢,为何又不要过来,反而选了一盆金贵的海棠,拿回来却不闻不问。
难道郡主真的是想吃海棠果子么?
如果郡主喜欢,何不差遣人去采买,为何大费周章,搬了一株海棠树回来。
“我让你差人送去的,送去了?”滤过残料,月怜霜盛倒好了药茶,一身的衣料宽软,利落起身,随手扣上斗笠,掩映了一头散丝。
“回郡主,此刻应该到了。”郡主一向答非所问,怡心也已习惯了。
郡主一天天神神秘秘,也不知道送去的是个什么物件。
那东西也不知郡主哪里弄来的,上上下下裹满了棉条,足足能有二人之高,像个铁杵,三个小厮花费了一个时辰,才勿有所伤地将其运入府中,刚到竹幽阁不久,却又转进拂香阁了。
难不成……郡主别出心裁地送了三夫人一个独一无二的棍子?或者花杵?怡心只觉脑洞大开。
莫非让三夫人倒拔巨花杵嘛?怡心继承了毒娘的脑洞大开。
怡心不知,月怜霜自然知得。
自上次得知母妃头疼的旧疾后,她便暗自放在了心上,这些天,处理繁琐事物之余,翻阅了不少的医书古卷。
其中需要百花谷内几味独有的药材,可惜百花谷内的金叶海棠已绝迹,只能外寻。
正巧得知柳西子手中独存的唯一一棵,便“凑巧”为探墙的木棉花所吸引,进了拂香阁。
人情世故,讲究往来,她自然不能白拿人家的。
便做局讨要了海棠,再回赠可与之等同的他物。
便要求送的是三夫人心心念念想得的,却得需拿其至重之物置换的。
那是一株难得的异域合欢,正是柳西子苦求的心念之物。
若三夫人不舍金叶海棠,就会错失异域合欢。
无功不受禄,她与柳西子交集还未深,何况是柳西子一直寻求未果的新味,怎能不拿金叶海棠来换?如此一来,事后便也有了说辞,即使这个说辞不是真相,但也不至于在旁人口中落下了闲话。
这样看来,也不算私相授受。
月怜霜,给足了三夫人惊喜。
只是带了镯晴姑姑一同前来并不在她的规划之内,算是无心插柳,于三夫人有益。
若不是镯晴姑姑半路有事,她今日也许还能交代治愈娘亲头痛的药方。
不过现在她改了主意,并不打算派人送去药方了。
送去药方、药材,还不若亲自动手煎好了药茶,亲身送于娘亲服下。
看到娘亲无误,她才安心。
只可惜,这药方里的红莲不足百年,药效还是差了一些。
若不是上次浩天宫暗中偷袭,她让毒娘暗中投毒,两宫落下了嫌隙,那浩天宫独有的百年红莲,也是可得的。
一路行走,思着想着,到了绰约小筑外的石桌亭轩。
里面静坐了一位并不相识的妙龄女子,檀溪正为其添茶。
此女子衣着典雅,身形纤细,形若风柳。走近看去,似花迎舞,堪堪芙荷初现,柳眉杏目,口若含樱,素手柔荑,气幽如兰,极尽肌研。
她是何人?
这冷风飒飒,天气寒凉,看似在等人,怎么不进去?
月怜霜疑惑侧身回望怡心,
“郡主莫不是忘了,这是世子妃啊。”
兄嫂回府了?何时之事?不说兄长遇刺,危在旦夕?
听到有人言语,苏禾蓦然起了身,望了过来,目中犹疑。
这一眼的眉黛浅匀,有极了秦风楚韵,花雨梨落。
怡心亦出神,脚下迟滞,待回神后慌忙行礼。
“是霜儿吧?”苏禾聪慧,看面前二人装扮,想起府内的女仕对月怜霜主仆二人的描述,率先噙笑开了口。
“原来是嫂嫂,外面风急,嫂嫂快随我进去。”
妹嫂相见,竟是分外地和谐。
“王妃正睡着,世子妃入府给王妃请安,又怕讨扰到王妃,就在外面侯着,奴婢也劝过了。”檀溪细声解释原由。
“是礼数,怎敢逾矩了。”苏禾携起月怜霜,一同前行。
怡心惊疑看着世子妃轻易近了自家郡主的身,不禁揉了揉眼睛。
郡主……竟然没有反应?
今日在长庚寺,郡主还亲自为她擦过眼泪。
……
郡主近些日子是怎么了啊?这还是不喜人触碰的高冷郡主么?
想起了手上还端着郡主为王妃熬的药,怡心将托盘交给了檀溪,小声交代后,听着郡主与世子妃你一言我一语。
“嫂嫂叫着太生分了,嫂嫂小字是什么?”二人闺中密友般凑到一块,窃窃私语。
“没有字,单名一个禾,霜儿随意称呼。”
“禾儿?”月怜霜调笑着。
“霜儿,”苏禾亦调笑回应,一手搭着手腕,一手对着月怜霜头上的圆环斗笠:“屋里光暗,霜儿卸了这物吧。”
她不曾一次地听自家夫君描述自家妹子是个如若春花、融冰化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今日午洗,随意束了发,未及梳妆,才带了这玩意。”月怜霜说罢随手揭了斗笠,不料勾掉了本就松散的发带,泻下了的如瀑般的秀发。
目如点漆,仙姿佚貌。
“是你。”苏禾在瞧见月怜霜面目那时,平和的杏眼逐渐圆圆,朱唇微启,看样子有几分的震惊,又夹杂了有几分的惊喜。
“禾儿见过我?”月怜霜目中懵懂未知,有一刻的茫然。
“你个小妮子,还在调逗我不是!”
苏禾的几句话听得怡心也是一头的雾水。她日日跟随郡主,与郡主同在,何时见过远在边疆的世子妃,就算世子妃回来两日,可明明今日才相见,怎么世子妃仿佛先前见过郡主一般?
“就在归都那日,你发现了房檐上的埋伏,冲出来拦截了你哥哥的车马,免去了一场灾祸,你不记得了?”
归都那日?埋伏?拦截车马?
说的是她家郡主?
怡心有些恍惚。
苏禾这模样,不似玩笑,
月怜霜把上苏禾脉搏,又伸头去探苏禾额头温度,目中满满疑虑。
脉搏无异,额间清凉,并无癔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