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什么时候最儒弱?
大概是知道自己错了,又没有退路的时候。
昭炎躲在七律堂已半年有余,这半年来他从未下过山,也对山外事没有丝毫兴趣,每天和慕容卿如影随形,过着采药熬药的悠闲日子。
只是,黑夜不会放过有罪的人。
这夜,昭炎又做噩梦了,他被吓醒以后,满脑都装满着被他杀了的人,那些被杀的人在他的潜意识里不断地叫嚣,让他很痛苦也很崩溃,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别再喊了!”
昭焱愤恨地一挥手,屋内摆件全数跌落在地,叫嚣声终于停了。
昭焱起身下床,草草穿上外袍,急于想到屋外透透气。
七律堂的夜晚永远都是灯火辉煌,里里外外烛火无数,每隔50米就有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也是真的长明灯,一盏可以燃烧几十年。这种灯的灯芯是由深海一种叫“洛德”的鱼身上提取的膏脂制成。白日里,长明灯被灯罩盖上,夜里把灯罩打开,长明灯遇到氧气自动燃起,十分明亮。
慕容卿知道昭炎容易做噩梦,所以每晚都不敢深睡,她想在昭炎噩梦醒来有她陪着。
慕容卿走近昭炎,柔声道:“又做噩梦了吗?”
昭炎有些被吓到,他微微回了回身,看见慕容卿向他走来。他苦笑,竟是好久没静坐,对坏境敏感度都下降了,有人来都不知道。
慕容卿道:“这一月个以来,你夜夜都睡不好。”
昭炎道:“嗯。”
慕容卿手里拿着丝帕,温柔地擦着昭焱额头上的汗珠。其实这一个月,慕容卿也睡不好,因为她担心昭焱半夜做噩梦吓醒时,没有人陪伴。昭焱的房间就在慕容卿隔壁,是平日慕容卿用来炼药的房间,她还记得第一次听见昭焱在夜里叫喊时,她赶去昭焱房内,看见昭焱一脸惊恐的表情,甚至连她开门那瞬间,都把昭焱吓到了。所幸她使用的这两间房是单独而建,离七律堂其他人的卧房有些远,不然还会惊扰到旁人。
昭焱收回望向长明灯的目光,转眼看着慕容卿,说:“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
慕容卿替昭焱擦汗的手收了回来,埋下头。昭焱住在七律堂的这半年,慕容卿最怕就是哪天听见昭焱说要离开,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都恢复了吗?”
这半年,慕容卿没见过昭焱使用灵力,他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着。
昭焱隐隐催动灵力,比半年前自如了些,道:“恢复八成了。”
昭焱看着慕容卿,他似乎没在慕容卿脸上寻到他以为能看见的表情。其实七律堂的人都反对他留住在七律堂这么久,所以这半年,慕容卿走到哪里都把他带在身边,怕他落单时长老会找他麻烦。所以他如果要走,慕容卿应该会松口气吧。但是为什么慕容卿现在脸色的表情,似乎有些难过?是他解读错误了吗?
慕容卿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昭炎想了想,道:“如果可以的话,明日启程也行。”
慕容卿再问道:“你要回你说过的那个山谷吗?”
昭炎点头道:“嗯。而且,我在这里住得太久了,你们长老对我很有意见。”
“在七律堂,没人可以限制我。只要你想留下来,就可以在这里一辈子。”
昭焱是真没想到慕容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昭炎解释道:“虽如此,我已经是个例外,族外人生活在这里。”
“那你可以成为这里人。”
昭焱尝试开了句玩笑:“想成为这里人?除非......娶了这里哪位姑娘吗?除你以外的?”
昭焱知道慕容卿不能有世俗之情。
“你!”慕容卿气疯了,不知道从哪个时间段起,昭焱就没再气过她,对她是处处谦让且温柔,今晚这一回,可是让慕容卿从高峰跌落谷底。
“那个山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何七律堂这么好也留不住你。”
昭焱淡淡一笑,说:“自然是七律堂好。”
慕容卿为了能够把昭焱留在七律堂,在长老面前发过毒誓,说对昭炎仅仅只是医者和病者的关系,病者想留下来,医生有义务收留,若有半分男女之情,烈火焚身。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上了昭焱,所以发了毒誓她也无所谓,有了爱就可以百无禁忌。
昭焱望着慕容卿,突然有了从未有过的猜想,这个他以为不能够有世俗之情的姑娘,会不会......在这半年的相处之中,爱上了他?
慕容卿追问道:“那我的救命之恩呢,你怎么还?我的收留之情呢,你怎么还?”
昭焱想说“谢谢”,但是太苍白,他说不出口。
慕容卿望着昭炎欲说还休的样子,冷了心。原来这辈子,还能有她要求要勉强的人,从来,都是别人求她,她拗不过才勉强去做。原来,求人是这样一种滋味。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东西都掏出来作为交换。可惜……她拥有的,只不过像牢笼一样的七律堂,只不过是有病人稀罕的珍惜药材,昭炎现在没病没痛,哪里会稀罕这些?
慕容卿转身,道:“算了,你要走就走吧。”
说完扭头就跑。
昭焱叹气,慢慢地走去了天潭,望着山下乌黑一片,嘴里嘟哝着:“要不,就现在走吧。”
趁着夜色且浓,能够藏住他眼里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