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为熙内心仿佛狂风卷起巨浪,世界在她耳边狂跳,她忘记了所有的动作,她忘记了现在身处的位置,唯一她所看到的,是日日夜夜,朝思暮想的他。
此刻,他就在人群的前方,在这广阔的汉白玉场上,遥遥地凝视着她。
有一阵清风吹过,漫天的樱花花瓣在空中飞舞,她见他的眸子里盛不下的全是只流露给她的,这世间最温柔的情意。
时空仿佛停滞了,只剩下她和他。
周遭黑压压的人群,这庄严而偌大的舞雩台,这天上流逝的白云,在她眼里全部模糊成早就被遗忘了千年的雨幕。唯一她只看见了他。
但见一个旋舞之间,他抱着一把上等的七弦琴,脚尖一点,飞到离她不远的一处空地,慢慢坐下。清风吹开了他一袭白衣,为了避人耳目,他戴着面具,只露出那一双含着几许笑意的眼。这般玉树临风,清俊洒脱,是天下间最好的画笔也画不出的丰神朗朗。
他现在是嬴徽,是十六年前天虞山的师尊,是虞幽国的帝王,她知道他也是和她耳鬓厮磨,情谊深厚的江汜。从凡人肉身到仙家骨血,不变的是昂然于天下间的王者气度和绝代风华,也是只有这般尊贵的血脉才能将这份风采流露出得这样自然而然。
“哥哥。”
她感觉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似的,她知道自己此刻如古井般的眼睛已然泛起了涟漪,漫天花雨下,她在他的眼中瞥见了往后的所有余生与岁月。
七弦琴声拔地而起,这一声似向天上来,月下美人望乡哭。她冲他垂眸一笑,随着琴声划开长袖,转身间又将湖蓝色的衣袖轻抚过莲花般纯净的脸庞,不经意间又一个低头,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二声一弦一粒珠,疑是玉盘转珊瑚。她脚踏七星,水袖随着参差错落的滑音向着苍穹甩去,然后背向众人,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鼻尖,饱满的额头构成的优美的曲线在空旷的汉白玉广场上好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那儿,那一个转身间的回眸,眼波流转间的摄人魂魄,天地万物无颜色。
三声浮云四声柳,山长水远心上流。但见她白净似天鹅的长颈轻摇,一双玉肩微微颤动,随即一阵又一阵柔韧的蠕动,从左手指尖传入右肩膀,再从左肩膀传到右手的指尖,修长的手腕上挂着的冰莲铃铛叮铃作响,唯有一句“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方可形容一二。
五声寒风松,六声万籁俱空。她时而低眉抬腕,时而舒展玉臂,水袖抚弄花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众人已然神痴,天地间,除了场中心弹琴之人和翩翩起舞的她,竟是没有一人有一丝的移动。
七声希音也,惟觉寰宇之间,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遍。
一曲终,她转身,再次划出一朵出世的莲花,向着万人群集的广场,向着不远处望着她的他,轻柔一笑,清淡典雅如江南山水,美丽得好似能让时间凝固。不然,为何放眼望去的九州江山,竟是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听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一场五色的梦境里沉醉。
突然间,不知道是谁先鼓了第一声掌,紧接着,如潮水一般的掌声、尖叫此起彼伏,整整响彻了整个云霄。众人沉浸在狂欢之下,蹦跳着手舞足蹈,为这位惊世的女子,为这场华美的盛宴发出最真挚的喝彩。
风为熙静静地站在场中央,这里,她并没有展示自己独特的舞技,只是将九州的五种舞蹈分别融合在一起。
这第一段曲子,嬴徽演奏的是典涿国的《月下美人》,她便取典涿国有名的月宫故事放在舞蹈里。第二段曲子是危沙国的《乌孙阮语》,黄沙漫漫的国度,神秘莫测的都城,千年的梦境都在这乌孙古阮的细细呢喃中娓娓道来。第三段曲子是九疑国的《白蛇》,星宿银河,天涯咫尺,磐石蒲苇,此生情意唯是报答君恩。第四段是羽皞国的古曲《空山新雨》,似飒飒竹林,似空蒙烟雨,似绕堤的三分春色,舞出的是典雅的东方神韵。第五段是虞幽国的《踏雪寻梅》,去年今日此林间,人面梅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红梅依旧傲霜冬。
这舞蹈,是动作的画卷,承载的是故事的陈述。
她融合了五国的特色,一来是为了集大成与一体从而不落窠臼,二来是她要博得五国的好感,当一个异国之人展示的是自己国度的文化,人们多少心中都会生出油然的骄傲之情。五国都展示,既体现了羽皞国花朝节“天地一家”的宗旨,又不偏不倚全都赞美一遍。
所谓雨露均沾,意义大抵在此。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侧过身,静静地看着嬴徽。早在几年前,他还是江汜的时候,那时她是典涿国的伶人简简,她在台上起舞,他在幕后为她弄弦。琴瑟和鸣已是心照不宣,如今数年未见,却依旧互通心意,心有灵犀。
有风吹来,落花如雪乱。
他抱着琴,站在这广阔的天地间,风姿绝世。风为熙心下小鹿乱撞,几许微红的云霞也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吹弹可破的脸颊上。她垂下眼帘,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将头又轻轻地摆到别处,仿佛如娇嫩的含羞草被触碰了一般。
就在她转头的瞬间,猛然间,一股无形的气流突然禁锢了她的双脚,好似从汉白玉石板下长出一双巨大的钳,将她死死地钉在地上。
风为熙眼中的明亮清澈的水波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到不可见底的漆黑,隐约有一丝狠厉的兴奋雀跃在里面闪烁。
看来,羽皞国里,大有文章。
众人依旧喧闹无比,鲜有人能注意到此刻舞雩台上已是山雨欲来。这股气流无声无息却力大无比,气流逐渐上升,攀爬到她的腰际,旋转的漩涡扬起了她的青丝,她只是静默地伫立着,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并无任何反应。
她静静地听着,突然眼中又泛起了一丝神秘的笑意。
又有一股气流,团团孕育着,与现在马上破土而出的东西,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