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风为熙就看着那人将嬴徽从半空接走了。
她的师傅,天虞山的掌门人,虞幽国的帝君。在九州唯一一个统一了修真门派与皇室王族的国度里,他既是掌管政权的帝王,又是得道成仙的神祗。昔日叱咤风云的神,八方来朝,战无不胜,如今竟是落得仙基不稳,连一些偷袭的把戏都躲不过的地步。她突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像是裂开了一样,大脑嗡嗡作响,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陌生起来。
方才那人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灵力几乎完全散去”,“从混沌罗盘逃出”。风为熙在天虞山上,两次闯入珍藏古籍的二酉阁去查找有关“混沌罗盘”的资料,除了找到创世的起始是这上古的神器,每一次坠入的人会和前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相遇这两点,几乎没有什么关于这个圣器的描写。方才那人的言外之意,嬴徽是从混沌罗盘逃出来的?
还有,何为“第一次涅槃”,这又是什么?
为什么这天上的青鸟会突然从这舞雩台的九尺黄泉下绝地而起,以及,她第一次见到嬴徽,他是有意避开她,为何现在又主动来她身边?
一系列疑问充斥了她的脑海,她顿时找不到逻辑,又有被训斥“沉不下气”,像是触碰到了风为熙心里的禁忌一样,她当下烦躁起来。
就在她准备理清头绪,从来到羽皞国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到如今这突然出世的九天苍鸾,她准备好好思考一番时,又一声凤啼将她拉回了现实。
青天白云之下,她被一股神秘无形的气流推到高处,气流像是一根结实的麻绳拴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一根雕刻着无数神兽神鸟的圆柱上。
这柱子粗约碗口大小,她站在上面只能两只脚一前一后,紧紧地并靠在一起,即便是这样,约莫半个脚掌都是悬空在边际。她向下看了一眼,还好她擅长御物飞翔,不恐高空,不然即便是一般初出茅庐的修道之人,看到眼前的一幕,心率都要吓到急速攀升。
眼前,绵延了数十里的白云,一望无际,薄薄的云层从她的腰旁穿过,只用一伸手就可以感受到云层中的水汽划过手指微微的凉意。广阔无垠的舞雩台此刻变得只有一块雪白的手绢那么大。已经看不到广场上的人影了,即便是地上曾经矗立过的威风的标志性建筑,如今在她的视野里,不过小得同一粒黄豆。羽皞国是千岛之国,千山万水,重湖叠巘,犹如一枚枚青螺玉石,盛在千里江山的银盘。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两句诗突然从风为熙口里冒出,完全没有意识,只听高空冰冷的大风在她耳边呼啸,刮到她雪白的皮肤上,有些刺疼。
她转头去寻找青鸟的踪迹,只见翻滚的云层接天连际,哪有这神鸟的身影。这时,她突然看见云层向两侧迅速靠拢,一道青光急速冲刺,向站在柱子上手无寸铁的她直直奔来。速度力道之快之大,她刚后空翻跃到空中时,头上一枚玉簪垂下的珍珠就被这青光击成粉末。
她受到冲击之力,向后踉跄了一下,刚在半空中稳住身子,却发现青鸟挥动起流光溢彩的凤尾,“轰隆”一声,将她唯一一个可以踩的,那根通天长柱拦腰打断。
高空之上,巨柱断裂的声音在狂风呼啸的狞厉中变得细弱了些,风为熙没有管这些嘈杂的声响,只一心盯着又盘旋而上的青鸟,寻思着对策。
“您是上古神兽,今日出世,必有所因。弟子不肖,可否请问其中缘由?”风为熙立在半空,双手抱拳于胸前,恭谦道。
青鸟的巨目翻转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屑,再次啼叫一声,仰天冲去,然后像一把青色的箭矢一样俯身冲下。风为熙突然觉得全身灵力迅速流失,她刚刚祭出随身的一把短剑,那把短剑就在她的凝眸之间眨眼消失殆尽,连个烟都不剩。
全身灵力几乎瞬间消散,她心中苦叫一声。失去灵力的她几乎不可能再次飞行,身体不受控制,像石头被扔出去一样直接坠了下去。
她紧闭嘴巴,看着自己不断地坠落,而衣服上的淡淡的青纱却飘飘遥遥地向上。她感觉心脏紧缩,全身血液向大脑涌去,眼前是青色的衣纱渺渺浮动,仿佛她坠下的不是一个九尺的云霄,而是一片青蓝色的汪洋。
这个场景,怎么有些熟悉?
眼前一个画面一扫而过,模糊的画面里,一个人身量修长,着一袭青色衣袍,看不清他的样子,只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上,他驾着青鸟,纵横翱翔,身后有一个窈窕的粉色身影搂着他的腰,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眼前的画面离她越来越近,周围笼罩着缥缈的雾气,像是梦境一样,就是在这般朦胧之下,她眸子里的青鸟离她越来越近,青鸟越变越大。等到她从眼前的画面回过神来,那只青鸟,和方才朦胧画境里的青鸟,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体型,几乎挥动着同样的振翅频率冲她飞来!
“看来您与我,应该是有些缘分呢。”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风为熙提起唇角,狡黠一笑,一挥袖,一根金色的绳子赫然出现在她白皙的手中。
那青鸟盯住了她手上变出的绳子,巨目突然凝聚光彩,它啼叫一声,张开巨口,去夺风为熙手里的金绳。
“九转金苍鸾,果然就是你。”风为熙再次躲过青鸟的突袭,微微一笑,素白的手抚摸了一下它青色而细腻光滑的羽毛,然后看着它突然被惹怒。
“《羽皞国国史》记载,九转金苍鸾,守护羽皞国五大祥凤之一。您只有两种情况下才会出世,一是羽皞国遭遇灭顶之灾;二是,您守护的仙家神器——九转金铎觅到新主人。你觉得我属于哪一种呢?”
风为熙双臂一伸,在胸前“呲溜”一声拉长了那根金绳,她一手拿着绳,在另一只手掌心上不断轻微拍打着。绝世的容颜上挂着一丝挑逗性的微笑,那种一反先前一副清丽淡雅的微笑,倒像是在百花丛里浪迹已久的纨绔公子哥遇到正经的黄花闺女,愠怒的千金大小姐才会露出的那种,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的牙齿洁白似海边的贝壳,刚好露出八颗。青鸟挥舞着的翅膀突然停下了,死死地盯着风为熙,巨目里流出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仿佛,仿佛,是遇到了不可能再相见的故人一样。
“您叫做九转金苍鸾,明明通体青色,为何又有金字在里面?”她挑了挑眉,又笑了笑,“嗯?”
不知是最后一声从鼻子里哼出的“嗯”还是什么激怒了青鸟,它仰头啼叫了一声,低下头时,眼底竟是泛起层层琥珀色的金光,一圈又一圈,由眼睛开始,光圈愈变愈大,不过一会儿青鸟的周身就笼罩一层金色的光芒,波光闪闪,晶莹剔透。
与此同时,青鸟全身的羽毛一并张开,金光的包裹之下,每一根青色的羽毛上都染上了一滴纯金的光华,然后向羽毛的尽端蔓延开去,在这朗朗的乾坤日光之下,在这青天的照耀衬托之下,反射出流光溢彩的光辉,灿烂无比,几乎照射得她无法睁开眼睛。
“好生漂亮!”风为熙啧啧赞叹道,“您若修炼成了人形,必定是个姿容绝世的大美人。即便我是女儿之身,恐怕都要为您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