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下锦渡后,我一连在兴都呆了月余,便有了许多闲工夫,没事就养养花种种草,生活好不乐哉。
彼时水光潋滟晴方好。
兴都的碧色苍穹连绵万里,我架了一个藤椅在树下纳凉,场景完美的简直想让人作诗。
可偏偏就有人坏了这个好兴致,当我看见贺昭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我身后蹑手蹑脚走过去的时候,差点没气的背过去气。
原来他也知道如今要躲着我?
我立马飞身一脚,踹他上街给我买胭脂,点明要毓秀阁的人面桃花,要么胭脂在人在,要么……他就直接去死吧!贺昭立马捂着屁股跑到清风巷口那棵三人环抱的大槐树下,隔了老远,确定我再也无法向他伸出魔爪后,便义愤填膺地冲我嚷:“大丈夫!士可杀,不可……”他话音未落,便看见我摇着玉骨团扇的婀娜身影,顺着锦渡的抄手游廊,哐地关上大门。
贺昭在大槐树下站立半天,才悻悻吐出一个辱字。
我闭门生闷气,期指一算,贺昭这个衰人像是存心与我作对一般,这个月已经打破我七只青花盘子,两只珐琅瓷镶金边茶盏,我算盘打得啪啪响,仿佛看到哗哗的银子离我而去
我是开茶肆的又不是开善堂的。
我抱住脑袋,最最重要的是,前天打扫神龛,他硬生生敲掉我一个烫金佛头,这……我佛能忍,我都不能,恨不得立马叫花叶姜在锦渡门口竖一个贺昭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罢了,罢了,造孽啊……我哪里像是他债主,分明像是他来讨债的,我欲哭无泪,老娘简直要心肌梗死了好不好。
小厮来敲门时,我还软趴趴地趴在八仙桌上数钱,室内没开窗,我闷闷的应了一声。
茶庐烧滚了水,雾气氤氲在八仙桌上化做一派水泽。
锦渡原先是一家开在清风巷独门独户的食肆,我购下后葺了院子,全了四角,又在正南方又建了一个亭子,名唤味空亭,啧啧,一股子酸腐味……我叫人提了茶,备了茶点上假山,随后换了一身衣裳。
味空亭两侧的匾额如墨漆出的黑色,我只是扶额头疼到底该提什么字才好时,余光便瞟到八仙座边一片白色的衣角。
“阿郁,你们做神仙的都这么闲的嘛。”我肯定不是疑问句,时郁三天两头往这跑,可见是真闲。
我没看他,兀自泡茶,时郁又着华衣,化了一副人间偏偏佳公子的样貌,我偷偷瞟了一眼,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哦对了,凡人有言:道貌岸然!衣冠禽兽!说的就是他这种样子了吧。
“闲,天天闲的发慌。”他展开扇子。
我看见时郁弯起眼睛笑的像只狐狸,没好气,索性扔了茶具,撑着脑袋晃到距离时缪白几厘米的位置,摆出一副我已明了的表情“喂,时郁,你天天往我这边跑,莫不是很中意我,要不我…..”我话语一顿,望住时郁清俊的眉眼,啧啧这副容貌果真人比花娇,心中窃喜,调戏他,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考虑考虑?”我装作一脸娇羞的神情,时郁闻言,轻咳两声,很不自然地把头偏到一边,正在我盯住他发红的耳根发笑时,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假山深处传来“你们在干嘛?!”语气活生生像丈夫看见奸夫淫妇捉奸在床,我差点吓的抖了三抖,回头便看见贺昭一脸怒气顺着假山的石阶拾阶而上。
贺昭坐下,不理我,捏住我的人面桃花好像企图用眼神盯死时郁,我立马转头看向时郁,没想到他倒是清闲,一副无视的样子,端坐在雕花木墩上不紧不慢的喝茶。
我盯着我的人面桃花,心好累,刚想要开口消除尴尬,便听见身后花叶姜这只老狐狸的声音由远及近。
“呦,人这么齐。”
我扶额,是挺齐的,打麻将简直都没有这么齐。花叶间行至我两步开外后停下,一袭烟青色的衫子,整个人绿的就像一簇移动的草丛,我抬头便看见他一脸戒备的看着时郁,愣了两秒,顿时明白,时郁是神仙,除妖卫道是本职,可花叶姜….他不就是妖嘛……尴尬了。
我左看看时郁又看看花叶姜,这两人不会打起来吧。
可随后,时郁饮尽杯中茶水缓缓开口,“阿婼,我本来还想着你无聊,现在,是不用担心了。”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感情,可我后背早已一圈冷汗。时郁在花叶姜与贺昭身上扫了几眼,看到我尴尬的样子,一脸深意的望了我一眼远远的走了。
我甩下一把冷汗。
但转眼看见贺昭盯着我的样子就来气。
关于是我捡贺昭回来这件事,如今想来,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与贺昭相遇时,是正月十五,人间上元节,我化了形跑出来,彼时人间花灯无数,烟火如星雨,满街的雕栏画栋上皆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当人间皇帝站立在城楼上领着皇后接受万民朝拜时,我隐了身,躲在人群里津津有味的吃糖葫芦,酸酸甜甜,想不到小小人间还有如此绝味,沿街的十八里水路河岸早有小情侣眉目传情,互相借着水灯传达爱意。沿岸花灯老板吆喝,买我的灯,任何心愿都能实现,不要九九八不要九九八,只要九文钱,不灵不要钱!
我觉得好玩,便也凑热闹,买了一盏水灯,垮垮垮在黄纸上上书几个大字:我要发财。
花灯入水,我这也算是入乡随俗且身体力行的践行魔界最财迷的魔这个称号。
又是一轮烟花雨,绽放在兴都这片辽阔的黑幕下,记忆攒动,我脑海中忽的冒出许多零碎的画面,只是过往光阴已旧,我与往事间隔着河汉迢迢,到头来,也只能脉脉不得语,只有这远大河山,永远遗世而独立地矗立着,不应世事消亡。
我感慨万千,折扇在手心敲打两下。
转角刚想去白砚青的长生阁里坐坐,便听见巷子口传来激烈的打斗声,魔物的嗅觉灵敏,空气里虽夹杂着烟火的硝石与硫磺气,但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只是这血腥气隐没在空气里,不那么容易让人闻出来罢了,我平生不爱管闲事,躲在墙角啃苹果观战,说是观战,其实也就是看凡人耍猴戏一般,人多欺负人少,我平生最反感的便是这样,彼时贺昭受了重伤,面色惨白,脚步虚浮。众人拳脚相向,他也丝毫不退让,而我在贺昭闭眼的前一秒,立马掐了诀现身,帮他解决掉了这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