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屋外积了厚厚一层白雪,顾海与苏子的屋子靠近大门,故而二人一早便被踩在雪上的咯吱声闹醒了。苏子迷迷糊糊向窗外看去,原来是他的父亲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屋外铲雪。因苏意是名游医,大多时候都并不在家中,上回寒衣节苏子便没有见到他,于是这会儿苏子兴奋地跳下床,只披了件薄衫便冲出门去,猛地扑到了父亲的身上。
顾海听见动静同样跟着向窗外看去,穿着粗布衣衫的中年男子被苏子扑得一屁股摔进了雪地里也并不气恼,他一手撑着差点倒在地上的身体,又腾出一只手来温柔地揉了揉被苏子睡得有些乱的长发,接着似是说了什么让苏子特别开心的事。
只见苏子利落地起身,又伸手拉了一把苏意,后者将二人衣上的雪拍干净便与苏子一道进了门。顾海赶忙起床整理了一番衣衫,接着从帘后蹦出来对苏意说了声:“苏伯伯好!”
许是自苏子去了昆仑之后头一次见到,因此并没有听他提起过顾海,苏意先是稍愣了愣,接着又挂起之前和蔼的笑脸,道:“你是苏子的同学吧,苏子在昆仑受你照顾了。”他说着示意顾海一道坐下,又将佩囊取了下来。
那佩囊看起来沉甸甸的,似是放了什么大物件在里面,顾海与苏子好奇地看着苏意将其解开,接着竟从里面取出了一台胶卷相机。已至中年的男人此刻在顾海面前却笑得有些羞涩,他在看见顾海那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时便已猜到对方自俗世而来,于是苏意开口说道:“这个在你们俗世应当很常见吧。”他将相机递到苏子面前,后者满脸显而易见的惊喜表情,直白的表达了对这个礼物的喜欢。
“我在游医途中偶然见了这个,想着苏子最喜欢这些,于是便上山采药去换了来,因而没能在寒衣节时回来,好在没有耽搁太久,还能赶上腊八。”苏意说罢又看着对相机爱不释手的苏子笑了笑。因是台胶卷机,家里又没有暗房,故而苏子并没有打开来看,只是把玩了一会儿便将它放到了墙角的书架上。
午后的昆仑域又下起了小雪,而江氏主宅中却正落着绵绵春雨。江行阙在草坪上慢悠悠走着,身边的景色每十步便变换一回,她美其名曰是在温习,实则不过是闲得无聊自娱自乐罢了,若是她想,别说十步一景,就是一步十景都能够做到。
江行歌从回廊处拐出来的时候江行阙恰巧走到第十步,就在足间触到地面的瞬间,那些原本还是郁郁葱葱的草木顿时变得枯黄,满庭杨柳也在一阵秋风之后变成了红叶,她像是拿着根魔杖似的挥了挥手中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就从梅园折的洒金梅,口中吟道:“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许是想到了什么,江行阙念完最后一字便停下了脚步,她先是站在原地用视线慢慢扫过面前那满庭的枫叶,接着像是看不够似的缓缓转身。恰好转到面对着江行歌时,便又是一个十步,大雪在一瞬间掩没了一切,脚下那原本被踩的脆响的枯叶也被皑皑白雪覆盖,江行阙在看见江行歌的那刻便又换上了一副笑脸,蹦蹦跳跳地向他走去,却最终停在了第九步的位置。
“你来这里干什么呀,看我有没有偷懒吗?”江行阙隔着纷扬大雪问到。她看不清江行歌的表情,而江行歌亦无法分辨风雪之下江行阙到底是怎么样的神色,他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用他一贯冷漠且疏离的语气反问到:“你捅的篓子解决好了吗?”
大约是还在为怎样取回白芷已经丢了的魂魄而烦恼,江行阙沉默了片刻方才答道:“回家之前我就把它封印好了!”
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江行歌却仍像是放不下心一般:“你确定没人破得了封印了吗?”
江行阙闻言觉得对方大抵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于是有些不高兴地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朝江行歌丢了过去:“阵是我教的,符是我炼的,印是我结的,我还反复回去检查了不下十次,怎么可能有问题。”她见江行歌伸手轻而易举的接住了雪球,于是又补充道:“哼,只要你不去破阵就好!”
也不知是自己多虑了,还是真有什么地方不对,江行歌心底总觉得此事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过去,他思索良久却也终是没有想到什么线索,于是转身便准备离开。庭中的少女却在此时又将什么向他丢了过来,这回江行歌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直接让其悬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那是一个独角兽的玩偶,甚至还挂着个标签。江行歌虽有些嫌弃地说了句幼稚,到底还是把它接了下来。就在他即将转入回廊的另一侧时,江行阙再度开口喊到:“你不给我新年礼物吗?这可是我偷溜去俗世买回来的。”
“还有大半个月才到新年。”江行歌沉闷地答道。
“可是按俗世的日子算,今日就已经是新年了!”见江行阙似是不依不饶的样子,江行歌只好又回过身答道:“想要什么自己施法变一个出来不就好了吗,还是你想去什么地方,要我帮你列个阵?”
江行阙似是仍旧不满意的样子,她干脆结印闭了阵,那大到能迷住视线的风雪便霎时变成了与庭外一样的细雨,她走到江行歌的面前,扬起头用那双好看的眼睛希冀地看着对方:“那些都是假的,一挥手就没了,我想要一个礼物,一个新年礼物!”
面前的少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着低头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愫,末了终是没有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江行阙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并没有想要再追上去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喃喃到:“我是昆仑江氏的大小姐,江氏未来的家主,不该成日游手好闲,不该想着俗世里那些玩物。你想说这些,不是吗?”
绵绵春雨一丝丝落在江行阙的发间,可却并未将她沾湿半点,她伸手去接,那些雨点便在手心里汇成了小小一捧,只消随手一洒便将回廊的地砖打湿了一片。她又接了一小捧雨水,然后漠然地走向回廊尽头,最后驻足在一个符文前,将它们尽数洒了上去。
符文被地砖打湿后的纹样断开,回廊外的满庭春意顿时便被冬日的凛凛寒风吹散,江行阙看着那道逐渐隐去的符文,轻轻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都是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