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回鬼门关。
为什么救她。”
浮光掠影,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也就几年的光景。
在他五岁的时候,曾见过一回苏家主母。
谢家老太虽对他们抱有怨恨但碍于将军府的体面,还是给二人拨了西苑一方简室遮风避雨,觉得只要这母子不作妖,她也不会刻意刁难。
从那时起井水不犯河水。
彼时柳氏在世,二人时常用自己种的果蔬换取铜钱,再用铜钱买些米面,又在院里养了些家禽,日子也算过得清贫快乐。
那时他虽比同龄人懂事,但在母亲庇佑下免不了还是有点顽劣。
谢长安拿着自己做的弓在院里玩耍,弓上雕刻着一只看不出原貌的飞禽,笔画歪歪扭扭很是丑陋,他把它称为鹰。世家出生,他拥有着武将天赋。
刚将远处的纸糊人摆好,他便拿着弓急忙往后退去,手里捻了一颗极小的石子,却不料撞上了前来西苑寻人的苏家主母。
跟在苏家主母身后的赵嬷嬷两眼一瞪,秽言秽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苏家主母摆了摆手制止了。
她伸出手稳了稳小儿的肩膀,弯下腰认真直视他的脸。然后她的右手不知伸进了腰侧的什么地方,再拿出来的时候便多了一方彩锦方帕,帕上用金丝绣着一朵牡丹。后来他只记得那朵牡丹沿着自己的额头来回擦拭,缕缕淡香萦绕鼻尖,是那时候他能感受到为数不多却触手可及的温馨。
“是谢家长子吧,生得很是俊朗。瞧这额上的汗珠,再不擦擦可就要流进嘴里了哦。”语气轻柔,声音和缓。
谢长安从未见过如此气质出众的人物,谢家老太与之比较,相形见绌。然后竟是呆在苏母的身前失去了言语。
“此番我来寻你母亲,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可否麻烦小哥儿通报一声?”
听完这话,他点了点头,飞快往内室跑去。
“母亲母亲,有个人来寻你了。”柳氏先是抱住慌忙进屋的谢长安,安顿他在塌上坐好。
再从罐里拿出一块平时不怎么能吃到的糖果,放在谢长安的掌心,柔声说道:
“那人身在何处?”
“在院门口等着呢,她还带了好几个人。”他满足地将糖果丢进了嘴里,鼓鼓囊囊的两腮随着说话声上下、左右来回耸动着。
再然后,便是母亲与苏家主母两人来到了内室,坐在桌前讨论刺绣。
他便伴着两人的话语声沉沉入睡了。
一来二往,虽年纪有点差距,苏家主母和柳氏还是成了朋友。
冬日里,苏府还给他们送来过不少炭火,还有皇家特供的糕点。
有天柳氏抱着他说:“苏家主母是个好人。”
“她来,是为了替那二岁的幺孙女绣个平安福。”
他也觉得苏家主母是个好人。
所以,他救了她。
但好人总是不长命。柳氏惨死,苏家主母也在不久后过世。
现任的主母曾是苏家老爷的小妾,谢老太的远房表妹,品性极差。
想到这,他的眼神又莫名阴郁起来,连带着看柠宛的神情都是狠厉的。
少女的头从树旁缓缓滑落,“咚”地一声撞在了地上。柠宛是被撞醒的,她竖起身子,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摸脑门此时凸显的肿包,觉得有些疼。
“嘶……。”
这真是祸不单行,祸不单行!
忽然又想起什么,隔着若影若现的柴火,向不远处望去。
这一望,恰好与那人互相对视。
有点尴尬。
“谢谢。”
似是觉得有些惊讶,谢长安原本转移的视线又往她那瞥了瞥,随即又收回开始闭目养神。
见他不再回答,苏柠宛便站起身,又弯腰拍了拍屁股上残留的尘土。
那二傻子经常带着她欺侮自己,却常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黑暗中,他又笑了笑,想些什么呢?居然和三个孩子计较。却忘记自己也只比他们年长几岁。
“既然醒了肯定饿了。”
想到这,她便大步走了过去,将先前在林中找的几颗果子掏了出来,又扯起衣服下摆擦了擦,蹲下身塞进他的嘴里,也顺便给自己塞了一颗。
反正中毒动不了,不塞白不塞。
他猛然睁大眼,看着行为奇怪的她。
“唔,好甜。”夜色略深,分不清少女的衣着颜色,却能看得见她眼神的清冽。
真是怀疑自己被毒瞎了……
但果子确实是有点甜……
林子深处晃动着点点星火,越来越近。
“表小姐,表小姐你在哪?”
“表小姐……”
练武之人听力自然非同常人,他一改刚才的轻松,人又备戒起来。
谢府来得不算慢,只是自己这毒需得修养几日。
他又看了看弯腰在那边拨弄柴火的苏柠宛。
回府挨一顿打是免不了的。
罢了。
也不知是谁轻轻说了一句。
“我会帮你。”
谢富贵的侍从先看到柠宛,直接跑过去跪了下来。
“表小姐,总算找到你了!老太太和少爷们可担心死了!”
随后几个谢府家丁陆陆续续从林子那头摸了过来。
“宛妹!!!幸好你没事!!”谢富贵从家丁中扒拉出一路通道,向柠宛那头奔去,许是脚力撑不住他肥硕的身躯,右脚被左脚绊了一道,径直向前摔去,连带着摔起一阵灰尘。站在旁边的谢府家丁,不知是被灰尘呛住了耳鼻,还是着实忍不住他滑稽的模样,竟有人微咳出声。
谢富贵爬了起来,脸色登时不太好看,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什么。也顾不得慰问宛妹,直接喊道。
“来人,把这个下贱的马夫给我绑回谢府!”
竟是把气出在了谢长安身上。
家丁做事也算干净利落,很快拿出麻绳意欲绑住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男孩子。
只堪堪在那人的脚踝绕了一道,还未来得及捆完他的下身。
苏柠宛便开了口。
“放了他,你,背着他跟我一起回府。”
“宛妹,这人害你落水啊。”谢富贵抹了抹额上豆大的汗珠,急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挤眉弄眼暗示着她。
“是他救了我。”
“这!!”谢富贵被表妹那毋庸置疑的眼神镇住了心神,竟不敢再开口说话。
我想演一出好戏,帮帮这个少年。
黑暗中谢长安的中指往后摆了摆,动作太过轻微以至于没有人察觉。林间深处略过一道身影,伴随着远去的点点星火,越来越远,最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