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儿先去更衣了。”一袭白衣的少年携剑离开。
“小景就是这样的性子,”霍夫人走来,面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他只有小十六一个朋友,那些信呀被他整整齐齐地收在匣子里,没有一封不是读过好几遍的,只是他不向别人提起,就以为没人知道罢了。”
霍夫人带着我们进屋等候,只是没等一会儿小康寿就按捺不住,他离了皇宫后变得异常顽皮,像是在自家一般拉着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参观,后来到了霍景的院子里,又缠着侍女桃儿和他玩给他推秋千,我们一直逗留到天黑,吃过了饭才回皇宫。
在那之后,出宫到将军府便成了最快乐的时光,每每到霍府,霍夫人便拉了我要跟我学绣活儿,又或是霍景不知哪里淘来了一些话本子解闷,什么宫廷秘辛,江湖传说都有,小康寿缠着桃儿玩,霍景寡言鲜语地坐在一旁同我一起看书,一壶清茶,一碟果子干,一不留神就能消磨一天。
那段日子是那样的平静美好,可惜生活不会一成不变。
皇后失势被禁足于冷宫,令妃复宠,也就是在那之后不久的事。
前朝的风向变了,后宫的热闹从一宫流到了另一宫,原本无人问津的母子一夕间成了御前红人,先是宫中的下人与嫔妃,再然后是一些朝臣的内眷,巴结讨好的,献媚送礼的,几乎踏破了门槛。
令妃赵君如,赵氏一族的小女儿,都说她极具才情,是诸子烟一眼看中的妃子,初入宫的时候也是盛宠,后来赵家在前朝结党僭越,这才受了冷落,如今重获圣心也算是苦尽甘来。只是我每次见她,她看我的眼神都算不上友善,有几次提及陛下对我颇为照拂,话里透着威胁。
而诸康寿那边,那些墙头草一般见风使舵的宫人也是百般谄媚,恨不得变成驴子给他驱使,本来小孩子玩兴就大,日日沉迷在里头,已经许久不曾找过我了。
出宫采办香料的时候,一个人到了将军府,由于经常来,与府里的人早就混了个脸熟,仆人告诉我霍景刚从校场回来,眼下在小凉亭。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躺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闭目养神,桃儿在一旁伺候,我朝桃儿使了个眼色,她便会意地退了下去。
十六岁的少年,长得比我还高,曲着腿躺在那里,松柏一样挺直的背,长期练武手指节上磨出茧子,看了让人有些心疼。
“桃儿,替我扇一扇风吧。”他突然说。
已经是秋末马上要入寒的时节了,他穿的这样单薄却还是热,许是刚刚练的太乏了。
旁边没有扇子,我便用手掌轻轻地扇风,霍景察觉异样地睁开眼睛来看着我,迷离地注视了一会儿,才坐起来:“阿娍姐。”
“在想什么?”我好奇。
他垂下头去嗫语:“想带你去个地方。”
那一天的霍景,带着我乘着马车去了很远的京郊,车窗的帘子翻飞着,外头一片枯黄之景绵延无尽。踩着枯叶上高山,山顶上望下去,万里诸阳一览无余,大街小巷房屋建筑,许许多多如蚂蚁一般的来来往往的人,甚为壮观。
“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对我说,守卫韩丹是我们霍家的使命,”霍景看着山下的景象,脸上神情莫测,“一开始并不懂,直到有一天,从这里看到了这番景象,我才明白自己身上背负着的责任,我定要比父亲做的更好,守护好这片景色。”
高处看凡尘,世间悲喜都在眼底,只是太高了,便有一种孤寂之感。
“我疲累时常来这里,”他转过头来,“这个地方,这些话从未同别人说过,但是今日我想要告诉你,阿娍姐,我就要上战场了,我怕……”
霍景要去边关镇守的事,我在宫中的时候已经听说,两个玩伴一个传言要封太子,一个已经得了将军令,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了霍家,想在他离开之前见他一面。
“怕回不来吗?”
“不!”,他陡然走近一步,我不得不抬起头看他,“怕来不及,怕等我回来时,阿姐已经……嫁给他人……”
我惊地往后退一步,有几颗小石子从山崖上掉下去,发出磕碰之声。
霍景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他掌心热得发烫,我的心狂跳不止,仿佛有什么要从我的身体里冲出来。
那一天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宫中,已经淡忘了,只记得第二天霍景就出了城,远赴前线。
这一去,就是两年。
两年里我教出的徒弟都已经有两人,钟离绣繁杂难仿,教出这两个已经是难得。更难得的是,诸康寿被封太子后,诸子烟派了人监管约束他,这个时候他终于想起还有我这么个朋友来,偶尔也会来司衣局看看我。
在无波无澜的日子里期盼着,等待着,花开花落,四季轮回,终于在又一个秋天,等来了霍家军凯旋而归的喜讯。
我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诸康寿这两年来长高了不少,只是还是和从前一般幼稚,闹着要我把他装进箱子带出宫,我只好换了一口更大的箱子。
将军府门前,敲开大门的诸康寿,眼睁睁看着霍景从门里冲出来,越过他抱上了我。霍景的变化很大,面容更加俊朗,从白皙儒雅的少年转变成了一身凌冽之气的少将军,手上的力气都变大了,箍得我有些许喘不上气来。
“阿娍,我回来了。”他小声在我耳边说。
“好你个霍景,你把我当空气啊!”诸康寿扑上来,用他的小短手围着我们两个,想要凑进这奇怪的氛围里来。
这一天我们在霍府用了晚饭,霍将军先前大多在军营,这一次也留在府中,他一言不发,霍夫人便解释说怕他一开口就是杀伐之事倒人胃口,不让他多言。
晚饭后小康寿不愿意回宫,他从前自由惯了,自从被立为太子,陛下与令妃对他都严加管教处处限制,任我与霍景如何劝说都行不通,之后好不容易答应我第二日早上再回宫。
可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去寻他的时候,整个将军府早已没有了太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