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黛韵听得这句话,蹙眉仰头看着他,四目相接的瞬间,那丝恍然仿佛传递到了她的身上,他是谁?他以前也说过这句话对不对?究竟他是谁?怎么会这样,明明这句话,在她心里记了很久,可她想不起来,是谁?
她只觉胸口一阵剧痛,等司徒穆安来扶她的时候,她才紧紧握住他的手,意识凌乱,竟还笑道:“如今,如今.....这天是他的天,地是他的地,是魔是仙,要他自己说了才算。”
他那时白玉发冠,额间碎发夹杂着细汗,一步一步一步地登上属于天帝的无上尊荣,她的少年郎,再也不用忍着一身伤痛,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地蜷缩起来,而是一匹狼,丛林中深不可测的狼,没有人可以驯服的,权倾天下的狼王。“安哥哥....”她呢喃细语:“旁人只笑我痴憨,我却要笑他浅薄,你赢了,我又怎会是输家呢?!”
司徒穆安听罢用侧脸紧紧挨着她的额头,眼眶红了,连声音都发抖:“韵儿,我的好韵儿!”
戚黛韵朦胧中抬头瞥见他的眼睛,心中无由地生出一句叹息来,那是来自她心里最深处的唏嘘哀叹,也是她不明所以的一往情深。
“从前那个少年亦如他这般,眼眶一红,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了!”
“不哭...”她眼前一黑,闭着眼宽慰他,便再无知觉。
白泽上门给药,见到司徒穆安的那一瞬间,便颤颤巍巍地跪下行礼,穆安上前扶住她,“师姐,不必多礼!”
白泽难得温和地笑,这些年她身上背了太多的担子,已经不太会轻轻松松地笑了。
“师姐,洵一呢?”司徒穆安略有些期待地问道。
“小主人不知,有四个忠仆,被鹿猕魂力影响,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自愿守相思墓三百年,他去照顾他们了!”
她将一箱药递给了穆安,继续道:“小主人,这就是能缓解小狐狸身上情蛊的药,多年前我以神女花保兽人身体不腐,偶然间得知,原来受神女花淬炼的骨血可以解恩公身上的情蛊,缓解疼痛,所以每次只取一点,制成这些药。”她跪拜,“白泽有罪,罪该万死,望小主人降罪。”
“功过相抵,免了!”穆安扶她起来,私下不必如此。
“小主人,陛下他还好吗?他把你接回来?”
穆安闭口不答,话锋一转,“师姐,之后有什么打算?回天族!”
“不,回不去了!”
“我师傅消散之前,常常记挂着你,若你能去看看他,该多好!”
白泽悲伤之情难掩,试探着问道:“师叔他,提过我?”不可能,他视她为耻辱。
“偶尔,每次提都会沉默很久很久......”穆安想起师傅那是落寞的神态,有些失落。
白泽突然大笑不止,“小主人,怎么会啊,怎么会啊,我问了他很多遍,他都没有告诉过我答案!怎么会?他心中只有天下。”
“其实答案也简单,天下人和你一人从来都不是对立面,只不过是我师傅心中的道义和理想胜过了他所能拥有的一切,包括他自己,师傅曾经告诉我,神仙若存私欲,如何秉公为天下,如何秉心为万民,他只不过想要严格律己,以身作则,以正后世之风,试想他的后辈们若身为神仙一个个沉迷儿女情长,于族于家,都是灾难。师姐,师傅于公不负天下,于私,他也算没有负你!师父提过,他造了一个书灵去了人间,我想你是见过他的。”
“哈哈哈哈哈,”白泽拖着沙哑的嗓子大笑,笑得何其开怀,“是啊,原来是这样,局中人啊,如同雾里看花,原来如此!老身,谢过殿下!”
漫山红叶,相思不负,白泽拿出槐苍唯一的画像,三百年了,头一次敢打开。
“师叔,我不爱你了!”她脸上突然出现了灿烂的笑容,画像在面前烧成一团明艳的火,向上升腾的烟雾模糊了她脸上的皱纹,她越笑越灿然,眼睛眯成一条缝,眼角都是惨淡的纹路“师叔,你看我,装也装不像!”然后她低头,脸上的肌肉开始抽动,整张脸一瞬间变得阴森诡怖,再抬头看向前方时,空洞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逆徒啊,逆徒怎么会变,我始终学不会,参不透,我一辈子再也没见过你,天下苍生,重得过我仅有的一生的光阴吗?它为何重得过,它凭什么重得过?师叔,倘若你活着,一定会骂我,可是为什么骂我,我只是爱了,如同你爱苍生一样,爱了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骂我!”她道法逆行,经脉具断,额头上突然出现了一朵梵生花,那是神灵堕落,魔化的标记。她死了,死去最后一刻,成了世人眼中无所忌惮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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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尘埃落定,
“你......怕我吗?”穆安小心翼翼地问。
黛黛仰头看向他,摇摇头,“稷哥哥,你是好人!”
“可你,知道我杀了聂云笙!”她万万不喜欢杀戮。
“你才没有!”戚黛韵气鼓鼓的,“你不必骗我,我那日看到你腰间系着的红色珠子,我感知过她的记忆,自然认识她和她丈夫的气息,你把她藏在珠子里养着了,她没死!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可我知道你是好人,是我见过的全天下顶好顶好的人!”
司徒穆安先是一惊,转而觉得好笑,他的韵儿才不傻,是谁说荒川公主傻的,果真是谣言不可信啊!
“哦!”
他心情大好,背着手笑着走出了小木屋。
“哦?”戚黛韵歪歪头盯着他的背影,“什么意思,哦!”她学着他的样子。开心一笑。
欢悦地蹦蹦跳跳地跟过去,“稷哥哥,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啊!”
“送你!”
“啊?送我去哪里?”戚黛韵顿住脚步,司徒穆安也停下来等她。
戚黛韵恍然想起自己失态,惊觉刚才他问她怕不怕他,或许是在说他的身份,当今越麒大帝,司徒穆安。
她慌忙跪下,“陛下,黛黛有失礼数,望陛下开恩。”
司徒穆安有些失落,他看着两人如今隔开的距离,心中不免感伤。
他心疼地过去将她连人抱起。
“啊!”戚黛韵一时想不起来该作何反应。
“往后不要跪我,你跪一次,我便抱一次!”
“啊,陛下,这有失礼数......”戚黛韵单手抵住他的胸膛,羞红了脸,轻轻推了推。
司徒穆安发觉她的不适,多走了半步又俯身将她放下。
戚黛韵双脚着了地,站稳了后退了一步。
司徒穆安想要上前解释,刚走近了一点,她却又后退了一小步。
俩人之间,谁都没有先开口。
司徒穆安突然想起那年他忍不住思念,跑去看她。
戚黛韵也心里掠过一丝刺痛,她后退了,为什么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御风亭,故人陌,已是登基十三载。
自他登基以来,戚黛韵从未去看过他,她已是先帝天妃,还有什么资格再去看他,况且她从来没想过还能苟且活下来,还要以这样的身份活着。
可他还是来了,他身着一身白色金丝龙纹锦袍,踏门而入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恍惚了,那个她梦里心心念念的少年,此刻距离她几步之遥,她迅速低头,防止眼里的泪被察觉到,又行了礼,“参见陛下!”
他近了一步,“陛下!”她退后一步,“冷宫阴寒,菁烨天妃便不留陛下了,望陛下保重龙体。”特意说了封号,他大约该死心了。
“尔等退下,”司徒穆安向宫里为数不多的婢子吩咐道,惯常的温和里藏着少有人察觉的怒气。
待婢子悉数退出,他才又开口,声音夹杂着疲惫,“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陛下!何来你我,我是你的......”
就在一瞬间,司徒穆安不由分说地上前拦过她的腰,她的呼吸被夺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她,辗转厮磨寻找出口,她被他的气势所惊扰,一急,真是有些愣怔住了,等缓过神来,才暗中挣扎使力,不,不该是这样,这是她的安哥哥,她怎么舍得推开他,理智在最后一刻占了上峰,她命不久矣,何苦让他难过,给不了的幸福,一开始就不要有一丝希望。于是她一用力,咬破了他的嘴唇。
司徒穆安剑眉皱起,闷哼一声,大约是咬疼他了。然而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倏地,他的右手掌猛地托住她的后脑,左手沿着腰身的位置向下摸索,人更贴近,不一会儿她便整个人瘫倒在他怀里,唇齿间都是他的味道,淡淡的清香,还有浓重的血腥味,他的唇舌柔韧而极具占有欲,戚黛韵害怕了,眼角的泪无声滑落,他却将攻势放缓,温柔起来,一点一点吻干她的泪痕,最后轻轻吻住她的额头,然后用自己的额头贴住她的额头,“真的要形同陌路?”
“望陛下.....成全!”她声音颤抖。
他愣了几秒,转而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印下一吻,深情地望着她,眼眶猩红,连指尖都在哆嗦,“既如此,好,千千万万年,我都随你!你要如何便如何!”
说完,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