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是商队里的幸存者......白月秋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唰”地系上包袱,迟疑了片刻道:“你快走吧,入夜了不安全。”说完白月秋转身欲走,衣角却被人拽住了,他低头看去,对上一双眼睛......这时的风沙有些大了,迷了眼睛。
小女孩面黄肌瘦,满身风沙,却仍掩不住那双眼的惊艳,这样一双眼睛,与她极为不符,该生在月色与雪色之间。此时这眼中带了几分怯懦与哀求。“你能不能带上我?”
在这沙洲之中他一个独行人带上这么一个“累赘”,并非明智之举。白月秋沉默着,看样子这商队也不是第一次入沙漠,这小女孩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入沙漠,想来应该自小生长于这边塞沙漠之地,白月秋原本想劝她自去,一低头对上她那一双眼,张口而出的话变成了“自己能起来吗?”
女孩听他此话,知道他是应下了,双眼弯成一对月牙,“能。”
赶在入夜前,两人终是找到了一处可以过夜的地方。一座废弃的破庙,庙内燃着火堆,一大一小两人面对面坐在火堆旁,一旁系着马儿,庙外是风沙渐起。大抵是这氛围太过温情,小女孩也没有那么怯生生的了,抬起一双乌亮的眸子看他:“大叔,我叫蚩蚩,阿妲蚩蚩。你呢?”
“我姓白。”
“白大叔。”
阿妲蚩蚩顺着唤了一声,白月秋没有应,也没有点头等动作,静默着。火焰窜高的一瞬,蚩蚩透过焰火看他,觉得他好像与身后台子上那剩得半个身子却依然显得肃穆的塑像有一瞬的重合,在这夜色中,映着火光,静默着,辨不清表情。火堆发出噼啪声,马儿从鼻孔里重重呼出两团气,想是吸入风沙太多。
自墙缝里灌进来一阵风,吹得蚩蚩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见白月秋看过来,蚩蚩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尚未来得及埋成鸵鸟,一个不明物便将自己整个蒙住了。蚩蚩愣了愣,拉下挡住视线的衣服,一双眼看向他。
白月秋已双手抱胸,轻靠在墙边,闭了眼,但蚩蚩知道他没睡。大抵是这举动拉近了距离,蚩蚩手指在衣服上摩挲了一下,看着他,身后的塑像隐在墨色里,偶因一缕月光泛出几分清冷的银来。蚩蚩又开口了:“大叔,你是一个人吗?”
白月秋没有回答,蚩蚩似乎也不急着要听,睁了一双眼,在火光与月光间亮若星子,或许她没有想回答,只是嫌这夜色太过冷清,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仿佛蛰伏着什么怪兽,只待火堆一熄灭就要扑将出来。火光几瞬明灭间,白月秋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嗯。”
这简单的,甚至似乎略带敷衍的回应却使蚩蚩雀跃起来,打开了话匣子,“你的亲人呢?他们怎么不和你一起吗?大叔,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沙漠里呀?”
过了很久,再没响起那道回应的声音,蚩蚩都要疑心他是不是睡着了,她是见过少爷睡觉的,躺在棉花一样软的被子里,很快就睡着了,可是他们并没有那样软的被子,大叔也可以睡得这样快吗?火光将白月秋一张硬朗的方脸照得柔和了些,蚩蚩于是自顾自说起话来:“我是跟着主人家来的,我从七岁起就在主人家做事了,现在已经八年了......父亲说家里养不起我了,弟弟还年幼,说我去了大户人家就可以不愁吃穿了,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随心。”
“嗯?”蚩蚩听到白月秋的声音,有些惊喜,果然没有软软的被子是不能很快入睡的,难怪自己总是睡不着,大叔也是一样的。蚩蚩反应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一双眼于是又变作了月牙儿,“真好!随心......大叔你这话说的好像那些戏里的大侠,不对,大叔就是一个大侠!我也想像大叔一样,做个自由自在,潇洒的大侠!”她在主人家里听过戏的,戏里的大侠就是这样,一人一剑走天涯。
白月秋原以为自己回答了她的话,她便能安静,不想蚩蚩见他搭理自己更是雀跃。大抵是她话里对自由的欣往触动了白月球心里的某根琴弦,于是他睁了眼。声音在这寂寂的夜里愈发显得沉沉,“不是大侠。”
“嗯?”蚩蚩不解地看着他。
白月秋转过头,他无法直视这样一双眼,“一个功夫不够好的人若要孤身走天涯,是注定做不了大侠的。”
蚩蚩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他这话,很显然她是不会懂的,正如多年前的白月秋也不懂。好在蚩蚩也并不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道:“大叔,你见过雪吗?”
“见过。”他见过,此生最美的一场雪。
“那是什么样的?”
“洁白,晶莹,像是一场洗礼,可以涤去人灵魂上的尘埃。”
蚩蚩不太能明白什么叫“灵魂上的尘埃”,但这并不妨碍她对雪充满向往,“我也想看看,我还想看大湖,比十个老爷的宅子还要大的湖,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开遍了一整个山坡,比季雪阿纳还要美......”
白月秋不知道老爷的宅子有多大,也不知道季雪阿纳是谁,又有多美,但他知道,那都是阿妲蚩蚩所知道的最大、最美的......“等我带你出了这片沙漠,你便走吧。”
蚩蚩带着无边喜色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他。随即那一双眸子便盈满了泪,“我是不是太吵了,大叔你不要我了?我再也不说了......你别看我瘦小,我很能干的,什么脏活累活我都会......”
白月秋眉头抽动了一下,“我不需要奴仆。”
那双眸子还想说什么,白月秋又道:“去做自由的阿妲蚩蚩。不是谁的奴隶,你可以随心去看你想看的。”
蚩蚩愣住了,眸中的惊诧不比方才听见他说让她走时少,只是渐渐地,眸中腾起了别的情愫,惊疑,雀喜......
自由的......阿妲蚩蚩?
在沙漠夜间的寒风中,这话仿若在心底燃起了一簇不灭的火把,一股暖流在蚩蚩的身体里涌动。蚩蚩想,她现在应该也能很快入睡了吧,她的身体不要软软的棉被也这样温暖。
白月秋就这样看着这双眸子,嘴角扯动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