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左右望去,慢慢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小满脸上。
“可是能看见了?”小满笑语盈盈,衣袂无风自动,活像一个小妖精。
他点点头。
“那你能听我的请求了吗?”小满借着治病读了他的记忆碰触到他的灵魂,已经确定了他的身份,知道他这一生都是按她的剧本在走,心中升起一股满足感,控制不住自己的笑。
“说来听听。”他慢慢坐下来。
激动劲一过,他又变成了一个睿智的老人。
“我想得到一句你原谅我的话语。”她轻快的说着,心情愉悦,“你明白的,我也是受害者。”
“事情我知道了。”他赞成她也是受害者,仅仅赞成这一点,“是否要原谅你容我再想想。”管他什么妖魔鬼怪!从刚才开始,他的脑子就清醒了不少,思考问题比年轻时更细致,在没有绝对把握前,他不会答应任何事。
“我才治好了你的眼睛啊!”
“我也听了你的请求啊。”
这老无奈!
小满想跳脚,刚才怎么忘了说,我治好你的眼睛,你就说一句原谅我的话!
她的好心情全没了!
看这小娃娃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他瘪嘴一乐:“别皱眉了,我时日无多。若真像你说的我死后能变回神仙,到那时你再管我要一句原谅不就好啦。”
小满想了想,无非是再等些时日,此间的时间走的比仙神界要快多了,回去也是关禁闭,在下界消磨时间,对她来说,好像也不亏。
“那好吧,那等你快闭目的时候我再来。”可以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就当度假好啦。
“去哪啊,小丫头。你不守着我,天天提醒我,我可能忘了要跟你说什么啦。”
他不知道自已能看见是不是一时,也不知道这个丫头说的是不是实话,总之先放在身边观察观察吧。
再说,逗这丫头心情愉悦,遇到她这一会,笑的比过去一生都多。
于是小满苦憋的留了下来。
容员外在家时,她留在院子里给他解闷;他出门散步,她陪着溜达;他有时提个笔,她还得当童子研磨。
时间慢慢过去,小满的小脾气磨没了,倒不觉得那么委屈了。
两人相处,意外的融洽。小满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亲情,容员外觉得多了个孙女,第一次当了爷爷。
一天午后,两人又来到花园。
员外最近不爱出门,只好在花园走走。
“你为何不告诉他们你眼睛好了,还给自己蒙个白绫?”小满好奇的问道。
“你不觉得假装瞎子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吗?”荣员外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这花园怕是也来不了几回了。
他没有告诉小满,他的眼睛不只能看见了,而是看得越来越细了,草叶的纹路,树木的呼吸,甚至从凡人的身上看到了他们内心美丑的色彩。
他知道自己是得了仙缘,心里也有几分相信小满,不过这身体垂垂老矣,看的太多,反而扰乱心绪。
“看不到的?你是说那边那个觊觎你财产的家伙?”她挑眉看向远处指挥着工人干活的男子,是这员外的侄子。
荣员外未曾结婚生子,水仙那么得他信任,最终走的时候还是个妾室。
亲戚都以为他被情伤,不想再娶妻,更巴不得他不娶妻生子,这样他死后财产就是这些近亲的。
他以前性格孤傲,不近人情,亲戚们想来往也被他赶了回去。自从小满来后,他的脾气平和不少,亲戚们看着有戏,又巴结上来。
最近这个小侄子来的特别勤快,见员外不赶他,便巴巴的要做些表现。
“他见你自言自语很奇怪,也是,凡人看不见我。”小满看着远处继续道,“他心里猜想着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盘算着从你手里多拿点财产。他盼你早点死,又想你多活点时间以便他布局。”
“呵呵。”他轻轻一笑,声音懒洋洋的:“你不是司命么,可知道我死后这些亲戚的下场。”
“他们这些小人物,可上不了造化玉碟,自有因果轮回的法则来约束。”小满嗤鼻道。
他点点头。
她看着他蒙白绫的眼,突然问道:“为何你不问问那水仙的下场?”
他反问:“我应该问吗?不是有因果轮回的法则约束吗?”
她低头笑了。
如今他心平气和,气定神闲,到有几分得道之人的豁达。
山中岁月如梭,春去秋来,冬映雪。
这天雪后初晴,小满入乡随俗的穿上雪袄,坐在亭子里看话本子。
“小满。”荣员外心中唤她,她飞身入屋。
屋子里烧着好几个火炉,她虽然不受寒暑影响,但看着就觉得热。满天星可是最怕闷热的了。
他在没有外人时不绑白绫,小满还是不习惯看他的眼睛,安静立在面前,等他的吩咐。
“明天我们上山。”
小满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已经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最近他待她不如之前那般亲近,一个人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多,好在有事会先知会她知晓,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琢磨不透他,不免有些失落。
第二天,荣员外的三姑六婆一大早在门外等候,过了一会,李管家扶着老爷走了出来。一大群人打过招呼后,荣员外上了轿子。
原来是家族活动,干嘛还叫上她啊,小满垂下眼睛,眼睫毛在眼睑上形成一片扇形的阴影,脚步往回缩,想着昨天的话本子还没看完。
“跟上!”轿子里咳嗽一声。
子侄们以为是太爷发话,个个整襟危坐,严肃拘谨起来。小满知道这是在说她,缩回去的脚又迈了出来。
众人朝空桑山顶的方向行去,小满忽觉自己下界快四季,还没有游玩过多少地方,连这空桑山的山顶都没有去过。
不过凡间山有穷,水有尽,怎么也比不上仙界美景,她安慰自己。
山顶的凉亭挂上了帷幔,亭内升起了火炉,荣员外坐在亭子中间,亲戚团团围坐,小辈在亭子外冻得跳脚。都道山顶好风光,心里却骂着老不死的,大冬天的来爬山,发什么神经。
小满听多了他们的心声,免疫了,反复都是贪婪,欲望不能满足时痛苦,满足了又无趣,人生就在痛苦和无趣中摇摆。
这些凡人啊,无奈。
荣员外没说话,安静的坐了大半天,小满闲得发慌,往前面的断崖峭壁走去。
走到悬崖边,眼前景色开阔,远处重峦叠嶂,烟岚云岫,她的想法似有变化。
时值傍晚,隔着如烟云雾,远处一片宁静水域,日落西山,夕阳似血,霞光被水面反射,袅袅云烟挨着湖面飘绕,一会粉一会黄。
人间也有这般美景,小满忽然有些想家了。
穆然,一个冷静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以前没注意到,原来到处都有满天星。”
小满下意识点头,突然反射的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天神一般的男人向她走来。
他身如玉树,圣洁无暇,一头金发在他后背如瀑布流泻下来,一双深绿色的眼睛镶在雕像一般俊美的脸上。高鼻薄唇,光洁白皙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侧脸,金色的浓眉如剑,显得那双眼睛更加深邃。
这人极美,小满暗忖,不只是凡俗界,可能找遍仙神界,也找不出比他更美的人了。
“你是?”她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扭头看向凉亭,那安静坐着的老人已经没有了生机,她的眼中忽然一阵酸涩。
“圆满参见冬焱帝君!”小满躬身行礼,暗暗在心里骂自己迟钝。按压下所有情绪,提醒自己不能忘记目的,自己下凡一年,等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不必多礼。”冬焱帝君的声音低沉,带着性感的磁性。
他走到她前面,看着她刚才看过的景色,不言不语。
小满只敢拿余光看他,他是位丰神俊朗的天神,同时也是位陌生的天神。
明明曾经那么亲近,亦师亦友的忘年之交,现在她却看不懂她他了。忘记了害怕,她抬起头仔细的看,想从那张俊美的脸上,看出一点老人的影子。
“你现在倒是敢看我了,之前不是不敢看我的眼睛吗?”他转过头来,上下打量她。
小满低下头,原来自己的小心思他都知道啊,以前确实不敢看啊,第一眼吓到的后遗症嘛。
垂首片刻,她突然抬起头来仰望他。仔仔细细琢磨他的脸,勇敢的和那双深绿的双眸对视,真的没有了,他不是他。心中一阵失落,她随口说道:“小满还没有见过如此美丽深邃的绿眸,所以才失礼的多看了几眼。”
“很好。”他任她打量,脸色如云开雪霁,瞬间的柔和像是没有出现过,马上又冷如寒冰。
很好什么意思?小满苦恼,我是不是可以提我的要求了?我是该趁热打铁还是再等等机会?
她这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尽收他眼底。他挑挑眉,也不点明。
这时天边出现大片乌云,滚滚卷来的样子来势汹汹。天空下起下雨,冬焱和小满都是灵体,灵力护体,没有丝毫雨水沾身。
“跟我来。”他望向天边的乌云,在雨幕中向上飞去。
小满抬头看着他的身形融入了重重烟雨中,也施展功法跟了上去。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那些凡人终于发现,老人已经西去。
她的身形往上升着,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那越来越小的凉亭和山巅,直到再也听不见那些喧闹,才闭上眼回头。
前程往事已断,一切不需留恋。一年四季一场缘,那个像祖父一样的男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知道,他只是他一场转世的幻影,是冬焱帝君对她剧本演绎出的幻影。
看着飞在她身前的帝君,他的表情平静,至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仿佛那凡尘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