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二人温泉(1)
不过,幸好,不用手试摸,九小寒仅仅凭借着自己灵敏的嗅觉,只要用她挺挺的鼻尖闻上一闻,都不用非得贴近良子玉的口鼻之处,她就完全能够察觉到,那种独属于这位“狼少年”身上所特有的味道。
一个十七岁的人族“野狼崽儿”,自从出了水面之后,他的身上,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闻呢?
嗯——像极了,黑灯笼果子那种成熟满溢的香甜气息。
一时之间,九小寒也想不明白其中之缘由,或许,这本就不是什么尤为重要的事情。
就如同,她一直没有对良子玉是如何会解穴一事、急于刨根问底儿,一样。
至少,人没事儿、他还活着,眼下,还有什么比这一点,更为重要的事情呢?!
原本在水下面的时候,九小寒嗓子眼里,就好像是一直悬堵着好大一块的石头,现在,终于是落了下来、踏实进肚了。
暗自浅浅地笑了一下,九小寒自言自语着,说道:
“傻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偏学人家跳水救人?你会游术吗,就不要命地下了水啊?”
良子玉和九小寒一样,浑身粘漉漉的,却由于天太冷,而道袍都凝在身上的、不再往下滴着水,冷冰冰的,碰一下,都感觉冻得扎手,似的。
放平躺地;并将他的双手失踪攥紧着的、浸染了他心头血的那柄吟血剑,放到了他的身旁。
随后,她从旁边地上稍微干净的雪堆里,拾起一些碎雪,搓了搓自己污浊的双手,又用冰雪洗了洗自己的脏脸。
可是,就算是再冷,九小寒也将自己已经很是冰凉的掌心轻轻地摊开,朝着良子玉那毫无一丝血色的惨白面庞上,温和地拂了过去,帮他擦拭掉了他脸上那些黏腻腻的肮脏池水。
借着头顶那一轮异常明亮的月色,九小寒那一双幽蓝幽蓝的眼神,凝然在了面前那少年的眉目之间。
怎料,恍然一时,她竟然会被这个昏迷不醒的“傻弟弟”给感动到了,甚至,让她再一次地热泪盈眶。
当然,也或许是由于,对于自己意料之内、五师兄悟宇自我牺牲后的悲痛情感释放罢。
五师兄走得实在是毫无累赘可言,就连给九小寒可以替自己收拾的机会,都没有。
他唯一的遗物,只有最简单的两样:一柄原本就不属于他的千年吟血剑,一块原本就不属于他的蓝枝玉璧。
可以十分准确地说,其实,五师兄连一件本属于他自己的遗物,也没有留下来。
相比较而言,本就是和自己萍水相逢的良子玉,义无反顾地跳入池潭,更令九小寒为之感到震撼不已、难释惊骇。
不过,冷静下来之后,九小寒在想着:
其实,她自己破解出山,又何尝不是这样义无反顾的呢?——非要为师父找到奇药不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良子玉的鼻息和脉息依稀尚存着,只是似乎,要比此前在黑狼洞初遇的时候,还要更加微弱了。
再加上,他心窝处与肝脏部位都有着很深、很重的伤口,九小寒无需再使用口口渡气、拳头闷击的方式,来帮助他自主呼吸、恢复意识。
她,只能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子玉,醒醒!”
“子玉,子玉……再不醒的话,你就要被冻死了!”
“良子玉,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岭,索性投食给了那两条巨蚺,如何啊?”
“你听到我的话没有?我可没在开玩笑,我很认真的……”
纵使,九小寒如何召唤着自己面前的“狼少年”,对方始终都没有任何反应。
阵阵的冷风,让心急如焚的九小寒,再一次紧紧了自己的双臂,重新深深地又抱住了躺在雪地上、浑身冰凉的良子玉。
至少,现在,两个人依偎在一起,还可以通过交换彼此的温度、来相互取暖防寒的。
要不然,说不定,九小寒也会渐渐身体被冻僵之后也失去意识。
“子玉,子玉……你快点醒来吧?”
“我……也快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双唇也已经显得白里透青、冻得有些肢体僵硬的九小寒,微微地闭起了双眼,就好像是刚刚睡着时的样子。
▽▽▽▽
然而,忽然之间,她却马上又被自己耳边传来的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还有,一股混合着某人所特有血气的体之味道,给弄醒了。
九小寒微微低着头,俯瞰自己怀中那“狼少年”已经苏醒的模样:
“子玉,你……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我……我不是又在做梦吧?!”
再过去的一段时间里,灵识恍惚之时,在九小寒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良子玉苏醒的幻觉画面。
“嗯!……”
良子玉缓慢而吃力地抬起一只冰凉的手臂,轻轻地掐在了九小寒的脸上。
“哎呦!疼,疼!”
她,差一点就激动地要哭出来了,接着,摸了摸眼角冻成了冰渣的眼泪,惊喜地说道:
“不是梦!子玉,你知道吗?我,我刚刚还以为……”
话到嘴边,九小寒又猛地语塞住了,她不想再说出那个最不吉利的字眼儿。
良子玉的声音,显得异常虚弱,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似的。
他的唇畔再一次慢慢地开启了,一闭一合着问道:
“姐姐以为……什么?”
九小寒刚刚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原本是打算将其紧紧地压在舌头底下、根本不想说出来的。
只是,又听到了怀中这个“野山黑狼崽儿”、“傻弟弟”良子玉苏醒后那富有磁性而带着病弱、凄美的低声嗓音,九小寒太过于喜出望外了。
眼巴巴地瞅着也同时仰望向了自己的良子玉,四目相对之时,她,犹犹豫豫地吞吞吐吐着,回答道:
“我,我还以为……以为,咱们俩会一起冻‘死’在这儿了呢!”
九小寒还是将这个不吉利的字眼儿,含含糊糊、有音无声地说了出来。
心里猛地一紧,她首先想到了:
假如,先前,五师兄悟宇不想着给她交代后事、留下遗物,是不是他就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那巨型蚺怪给生吞了呢?
可,接下来,却令她自己有些惊异的地方是:
好像,在这个世上,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忽然又多出来了,一个除了师父之外的人,让她可以与其同生共死,似的。
当然,她绝对不希望,良子玉是因为受到了自己决定的干扰、而连累致死的。
但,如若是,对方奋不顾身地非要和自己一样视死如归,九小寒会觉得,这个良子玉,一定是老天爷特意派来给自己的“救兵”,她得好好珍惜和保护,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良子玉的意识,才刚刚从昏迷中慢慢恢复过来,他就突然感到,自己心脏的最里面,充满了一股十分难以承受的疼痛。
他不知道,那到底,只是来自于身上原本那些伤口的疼,还是来自于他心底某处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疼。
那般感觉,就好像是锥刺,似的,由内而外,倏地一下接着一下,犹如是里面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着一根尖针、不停地在扎着他。
面对着九小寒那双饱含惊喜和关切的莹莹泪光,良子玉收起了原本因刺痛而微微裂开的嘴角,转而轻轻地向上翘起。
其实,他已经很用力地在强忍着了,才好不容易露出一下独属于“狼少年”良子玉的质朴笑容:
“小寒姐,该轮到你摸木头了!”
几个时辰之前,九小寒还说良子玉童言无忌,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要他赶紧摸木头,来着!
这会儿还没过多久哪,他们两个人又是调换了过来。
“哼!你小子,学人家讲话、倒是蛮快的啊!”
虽然,九小寒嘴上是这样嫌弃地说着良子玉,但,还是照着对方的话,从原本支撑着他良子玉全身重量的手臂中暂时腾出来一只。
眼瞧着她立起纤细而粉白的手掌,先是在良子玉的眼前晃了两下,才摸了摸他们二人身后正依靠着的那棵大树干。
只不过,良子玉脸上佯装出来的那一番轻松之态,背后又掩藏了多少他还不能向九小寒全盘脱出的苦楚与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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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中千万般的不是滋味,却只有祂自己知道、也只有祂自己能够体味得通透。
此时此刻,作为离勿而言,祂借着皇甫翊刚刚睁开的双眼,凝望着自己面前这位小女修。
七万年以来,她曾经是深爱祂到脊髓、又痛恨祂到彻骨的蓝净初,而,人族这一世,却变成了与蓝净初性格截然相反的、清心观唯一女弟子“九小寒”。
“或许,这一世,只做她的‘野狼’弟弟……说不定,也会挺好的罢?!”
这时,一股酸酸涩涩、却也带着一点点儿甜的感觉,让离勿残存的那一缕仙魂,蒙上了隐隐作痛的自我解嘲与自我宽慰。
虽说,前一世未果的情债,必须得需要再经历各自七世的磨砺,才可能再次遇见。
但是,普天之下,谁也没有定下过,这样如此苛责的规矩:神仙之间在天界所造下的情债和“不了孽缘”,非得要只能转到这一世来还,还只能以男女之情的私爱方式来偿还呐。
就算是在虚空谷九转阁执掌着三界九族所有生灵运簿的书初大人,祂也不会为天地之间每一对怨偶,都编写了雷同的“故事梗概”和“脚本模版”。
而,就连天君、天后也不敢这样做的。每个灵物的生、老、病、死等相关运势,都有自己的命数,祂们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与天道作对。
忤逆天意,擅自修改他者的命簿,无论初衷如何,是善是恶、是对是错,祂自己最后呐,也都只能是换来天力遭到彻底反噬、无法逆转的下场。
是谁说的,只有“自作孽不可活”的话,来着?
——其实,打着“善意”的旗号,以“我为你好”的名义,去左右和改变其他生灵的命运,或许,也是在有违天道、是“不可活”的。
“可是,不管是为人、还是为仙,这丫头,只要是泛起‘孩子气’来的时候,竟然,都还是一样的俏皮跟可爱……”
离勿这样想着,透过皇甫翊浓黑如墨的眸底,痴痴地凝视着九小寒的脸庞。
祂好像能够隐约地看出那么一丝独属于“蓝净初”的轮廓和模糊的模样来,似的,舍不得将目光转移开半分半毫。
然而,关于自己与蓝净初过往七万年以来日积月累的恩恩怨怨,离勿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如果,一旦是让九小寒知道了这个真相——也就是,她自己就是那位在传说中的“蓝净初”,恐怕,以九小寒目前所拥有的天力水平,根本不够抵御来自于“蓝净初”的灵识吞噬呀?!
毕竟,当年的“蓝净初”,曾经与天界离勿战神闹出过“忘年绯闻”,却又被离勿在五百年之前那一场仙妖大战的关键时刻“弃卒保车”、舍她救世,而令她化为血色蓝枝花、坠入了万劫不复的蓦回涧……
与此同时,倘若要是一旦让九小寒知道了,眼下,这位发誓要与她同生共死的“小野狼崽儿”良子玉弟弟,就是义安郡城之内外正被“赏金猎卫”和其他派系的死侍佣兵所四处追捕的“小七郡子”皇甫翊,她还会选择继续坚定不移地保护他、与那些人对抗到底吗?!
而,再接下来,蓝净初终于认出了,不论是名为良子玉、还是叫做皇甫翊,其实,原本的祂就是那个一神之下、万神之上、能够拯救天下却唯独负了她的离勿神君,想必,她会二话不说,立即夺起地上的那柄“吟血”剑,就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再给离勿,管祂这一世是名良子玉还是叫皇甫翊,便会直接一剑杀了祂吧?!
于是,只要想到了此处,离勿都会更倾向于,先将自己这些苦得难以言表的真情实感,“完好无损”、“毫无漏洞”地隐藏在了良子玉那一展难能可贵的“轻松”微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