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竹山黑狼(5)
只见,这少年的头,深深地埋在蜷曲着交叉于身前的双臂之间;孟晓彤暂时还看不到他的真实长相。
头发乱蓬蓬、脏兮兮的,发丝之间夹杂着枯草、碎沙、树枝儿、土屑儿……大概,他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洗澡了。
随着她指尖的碰触,蒙在少年身上的那件黑狼皮大氅,也就顺势着,进一步一点点地滑落了下来。
就在那件黑狼皮大氅滑落到大半的这一瞬间,孟晓彤的心,似乎仿佛是被极地最冷的冰川山尖给狠狠地扎了一下,一般。
登时,孟晓彤倒吸了口凉气,她几乎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寒冷,从头顶一直冰到了脚后跟儿上,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然后,又被千斤重锤猛地砸碎了,似的。
这位躯体紧缩在一起、乍看起来身型酷似一个小黑狼崽儿的少年,蜷在这黑暗洞穴中、侧倒在角落里。
他身上只是随便套着一件已经看出原本颜色的简式粗布衣衫,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估摸着,他也就大致十四、五岁的样子吧,显得骨瘦如柴的。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没有了那件足够厚实暖和的黑狼皮大氅的保温,他似乎是感到有些冷了,全身才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的。
可是,无论是心跳、脉动,气息,这位少年小哥儿都显现不出来任何有所转好的迹象。
孟晓彤轻轻地扳开他紧抱着自己的双臂……
其实,刚刚,就只是单单从年龄上判断的话,她猜测,对方大概率也不太可能是,她一直想要找到的李子孟。
毕竟,七年前,在现实世界里,李子孟突然消失在所有人记忆中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年满二十一岁的青壮帅小伙儿。
眼下,孟晓彤之所以要看清对方的脸,她只是纯粹地尚且还抱有着一丝不切实际的“侥幸”与“奢望”,罢了。
但是,更多的,她还是想要进一步确认,少年的身上有哪些特别致命的外部重伤;至少,她可以再帮他紧急处理一下,也是极好的。
他的双臂慢慢展开了,那是一张清秀英俊、弧线完美的脸!
即便,他并非是她心心念念了七年之久的李子孟;却,也足以让孟晓彤一眼万年、过目不忘了!
只见,这少年,双眼紧紧地闭着,脸色惨白地几乎毫无血色,嘴唇青紫。
借助于九小寒那对天生异目的夜视能力,孟晓彤可以观察得十分清楚。
她继续沿着对方的脸颊、脖颈往下看:
“不好!”
在对方的心口处和肝脏所在的右季肋区和腹上区位置,出现了两个非常明显的、看上去像是新撕裂开的大伤口,正在不断地往外渗着鲜血。
只不过,血的流速并不是很快,是随着他浅浅弱弱的呼吸节奏,一涌一涌。
“原来如此,难怪,先前,他不敢太用力呼吸!”
“可是,为什么,我在给他做心肺复苏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他身上那毛茸茸的狼皮大氅,也没有发现他心口处的伤口啊?!”
“这么大的裂口!应该不会是,我刚才的急救措施,给他造成的二次创伤吧?!”
“——应该不是的!”
看眼前的这个情形,这少年身上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
如果,不及时帮助他止血的话,用可能不了多长时间,他很快就会因过多失血、身体僵冷而亡的。
只是,他的生命力,是何等之顽强啊!
在孟晓彤苏醒之前,如果,这家伙是一个人独自窝在这种鬼地方的,他究竟是怎么挨到现在的呢?
因为,此时此刻,再转眼去看,刚刚从他身上滑落下来的那件狼皮大氅,在那上面有几处,已经差不多被他的血浸透了……
“小哥儿,你还活着吗?小哥儿!”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我已经解开‘捆妖藤’了,我这就想办法救你出去……”
“狼来了,你可千万不要死啊!”
“你要是死了,连狼都不稀罕吃你了!”
▽▽▽▽
其实,山竹黑狼喜欢不喜欢吃他,和少年这个时候是打算想要保全性命地努力生存下去、还是不顾一切地了然赴死,这二者之间的相关关系,并不算是太大。
为什么这么说呢?
这就像是,虽然,外界环境时刻都存在着随时可以毁灭你的各种风险;但是,首先最为关键的一点,还是,你自己想不想要自我毁灭!
是一个道理,类似的。
孟晓彤更愿意相信,绝大部分的人,都拥有着潜能巨大的求生欲,这是大自然赋予每个生灵的天性。
所以,在寻找李子孟的问题上,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是不是真的所有人都已经将他彻底“忘记”,更不管现实世界是否已经将有关于他的一切全都“删除”干净了,她一直以来都始终相信:
李子孟没有死!!!
他,仍然存在!!!
也许,是以一种她暂时还看不到、听不到、感知不到、触碰不到的形式!!!
但是,他肯定还存在着!!!
只不过,当下,她还没有找到他,而已!!!
▽▽▽▽
“小哥儿,小哥儿!你可千万别死啊!”
“你要是死了,连狼都不稀罕吃你了!”
后面的这一句话,很可能,完全只是出自于孟晓彤下意识的随后那么一说。
也可能,她就是在针对少年此前流露出来的有些“傲娇”和有些“优越感”的性格特质,才故意那说的。
毕竟,他刚才不是还嫌弃过,孟晓彤因为不听他的劝告、乱动挣扎而一直承受着“捆妖藤”刺心之痛的折磨吗?
他刚才不是也表示过,如果,自己要是和这么一个蠢笨无知的姑娘,一起奔上黄泉路,他会很遗憾、很沮丧的吗?
无论如何,孟晓彤顾不上对方现在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想法了,她既替这可怜的少年感到冷、又替他感到疼。
她又向前伸了伸手掌,轻轻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头:
“小哥儿,小哥儿,你还好吗?”
“我没骗你,狼真的要来了!”
“小哥儿……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对吗?”
孟晓彤担心,自己的嗅觉长时间被周围的尸腐恶臭味儿给熏坏了,又将自己的手指指背,朝向眼前那位“狼少年”的鼻孔处,凑近了过去。
大概是,真的听到了孟晓彤如此近在咫尺、但又颇显得有些聒噪的这几句话,也可能是,他真的感受到了来自于孟晓彤那温暖的纤细指尖带来的不经意剐蹭,只见,“狼少年”原本紧闭的双眼,似乎是一半迷离、一半清晰地,隐隐睁开了一条细缝。
与此同时,只听着,从他那两片干裂的青紫色嘴唇缝隙之间,微微地,囫囵着吐出来了低沉而断续的几个字:
“死……还……死……”
然而,他的气息,实在是太虚弱了。
虚弱到,只能依靠孟晓彤将一只耳朵贴近到他的唇角边上,她才能够勉强地再略微听得更清楚一些。
好像,他是在说:
“还——死——不——了……”
所有不幸中的一切万幸是:
她发现了,他,目前还活着!
呵!
这莫名而出的一声轻笑,竟然带着些许的哭声。
翻滚的泪花,不可自控地溢出了她那双美丽而明亮的眼睛。
竟然,忽的一时,孟晓彤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些喜极而泣了。
触景生情,这,仅仅只是出自于她与生俱来的、对生命存在的一种恻隐和悲悯!
或许,这种天然的恻隐与悲悯之心,是每个人都有的!
只不过,在面对生活中种种利弊取舍、权衡你我的时候,很可能,多多少少地就会被那些不该有的贪、嗔、痴、慢、疑之心给蒙蔽了吧。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让孟晓彤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嘞:
正当他言罢之时,话音还尚且未落呐,却见,那少年小哥儿刚刚向她伸出的那只冷如冰块的修长手臂,已经径直地生生落在了孟晓彤那个小小的、却异常温暖的掌心之中……
他,他应该只是失血过多、疼得昏过去了吧?
“喂,醒醒……醒醒啊……小哥儿!”
“诶,你先别睡!你,千万千万不要睡过去啊!”
“不然的话,你真的会死在这里的!这洞里面太冷了!”
“不要死!你一定要活下去啊!”
孟晓彤一边呼唤着他,一边将手边的那件狼皮大氅又重新盖回了他的身上。
然而,这山洞的地面又脏、又冷,他贴躺在地上,总不是办法的。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刚已经渐渐有些暂缓的眼泪,还是再一次地没有能够控制得住,孟晓彤急得泪眼婆娑着,又哭了出来。
她注视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少年的身上,不敢转移半分半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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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与自己先后身陷同一个地下狼窝之中、身体状况却比自己糟糕百倍危在旦夕的可怜小哥儿,让孟晓彤想起了:
二十年前,被自己亲生父母遗弃在冰天雪地中的九小寒。
尽管,那个时候,九小寒还蜷曲在襁褓之中、应该毫无任何记忆的。
但是,架不住,她的师父无为子总是在她面前常常提起,当年他是如何勇斗群狼、将她抱回清心观的详细过程。
这些年来,九小寒始终以师为尊,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对自己讲过的任何话;当然,还包括,对师父救下过婴儿时的自己这件事,九小寒也都是一直坚信不疑的。
除了具有逐渐遗忘的特征以外,记忆系统最强大的功能之一,就是记忆始终拥有着可以被不断强化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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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静默地一直望着他,孟晓彤却始终都不敢再用力地去摇晃少年的身体,更不敢再使用什么心肺复苏或者人工呼吸之类的急救措施了。
她生怕,由于自己的“好心”与“善意”,错误地诱使他的那两处伤口,再涌出更大量的鲜血来。
“哎……怎么办,我现在能够做点什么,来帮助他有效地止住血呢?”
先前,这少年始终那件又旧又脏又臭的黑狼皮大氅蒙盖住了全身;倘若他不动一下的话,也定会被其他人误当成是一只死掉的黑狼崽儿的。
若不是,少年自己刚刚又开口说出了几个字,就单凭着,他在这眼下几乎是人尽灯枯、仅仅存有着苟延残喘的半丝气息,想必,他也只能一直被“埋没”在周围死臭死臭的气味儿里了。
或许,这里就是他血尽人亡、慢慢死去的坟墓了,从此,他的存在,也再无人问津……
幸好,此时此刻,有孟晓彤在他的身边!
就算是,在他离开这个人世间的最后一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孟晓彤就那么目不转睛、满眼泪光地望着少年,他那形如枯槁、死气沉沉的小瘦身板。
即便是山洞外面没有围攻而来的那些竹山黑狼,在这个弥漫了浓烈尸臭恶气的地下洞穴之中逗留太久,孟晓彤这灵敏的小鼻子也自然是熬得住的。
“想起来了!有办法了!”
孟晓彤也不顾及其多旁骛了,立即将那深度昏迷的“狼少年”从黑暗的角落里搀扶着坐了起来。
她用一只纤细的手臂将他揽在自己的身前,让他相对舒服一点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紧接着,孟晓彤用另一只手速速地从自己道袍的内袋里摸出了一个黄色的小布袋。
将小布袋拆开之后,她把那里面装着的所有白色粉末,全都均匀地倒在少年身上的那两个大伤口处。
随后,她的一只手掌附在心窝、另一只附在右腹部,轻轻地、温暖地帮助他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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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
洞穴中的气流,卷挟着血腥味儿,不停地涌动起来,整个山洞里都充斥着越来越浓烈而刺鼻的恶臭味……
很多只竹山黑狼,几乎,是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在朝着他们俩所在的这个洞穴之中,狂虐地飞奔而来!
孟晓彤顺手丢掉了空空如也的小布袋,又赶紧从自己道袍袖口中,抽出了一张写有朱砂字迹“清心神咒”的黄纸道符来,仰头一抛、将其置于他们二人头顶之上的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