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定情
亦如少桑二人,已站在了敖案山之巅,亦如低头,便能瞧见山脊处的一方小院,那是她曾住了百年的地方,也是她此生的第一个家。
“师姐,我曾听我父君提起过,这敖案山上住的是夫诸一族,都说夫诸一族的人皆性子温和,面容姣好,也不知是真是假。”少桑记得年幼时,曾来过这敖案山,还遇到了一个小女孩,现在想来倒有些奇怪。那时他见着小女孩的真身是兔形,并非夫诸一族。既如此,她又为何又会住在这敖案山呢?
亦如微微侧身瞧了眼少桑,淡然言语:“性子温和又如何,面容姣好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到头来什么都留不住。”她说话声音很轻,音末似是有些叹息之意。
少桑料想亦如或是与这夫诸一族有些渊源,只是她自己未言明,他也不便多问。
亦如起身轻轻跃起,足尖一点,人已落到了山脊处的院中,少桑紧随其后,随她也飘然到了院中。
放眼望去,院内杂草丛生,再看看屋里,也满是凌乱生长的杂草。据少桑估计,怎么也得有一百年没人住了。不过此处环境清幽,收拾收拾,确也适合小住些时日,且地方隐蔽,讹帝自然不易找到此处。
少桑刚想同亦如说,那他二人便收拾收拾,还没等他开口,只见亦如衣袖轻轻一挥,眼前的荒草便不翼而飞了,顿时屋里院里皆是整齐洁净,担得上纤尘不染四字。这倒是深合少桑之意,方才他也想到了用术法还原,只是想着这里或许有亦如的一些过去与回忆,指不定她想亲自收拾呢,所以才未提这事。如此看来,竟是他想多了。
“师姐倒是与我想到一处了。”在云上飞了这么久,少桑觉着有些累了,便一把坐了下去,身子半倚在院中的竹椅上,双手放在头下垫着,现在已是夕阳西下,正好可以躺着看看这落日。
少桑躺下后,还不忘看了眼亦如,又瞥了眼旁边的竹椅,示意她也坐下歇息歇息。
亦如露出一抹微笑,缓缓靠在竹椅上,抬头看着蓝天白云,晚霞的光照得四周的云彩都变成了黄灿灿的颜色,这便是书上说的漫天霞彩之景象。
少桑微微侧身,便见着她半躺下的侧颜,夕阳的余光照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在她脸上印下大片阴影。似是光太过强烈,她双眼有些不适,她微微闭了闭眼,才睁开了眼。此刻亮光映在她眼里,显得她的眸色亮晶晶的。夕阳虽美,却不及她半分。
没听到少桑的声音,亦如觉着有些奇怪,微微侧身,便见他正在那里看着她发呆呢。亦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十分好奇地问:“师弟这是在想什么呢?”
少桑回过神来,最近微微扬起,淡然言语:“我在想,若是以后每日都能这样看着师姐,那该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他言语之时,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看他神色那般认真严肃,似是想告诉她,他此言是发自肺腑,绝不是说笑。
见惯了少桑爱说笑的模样,此时看到他这般一本正经,亦如还真有些不习惯。且他的目光实在是刺眼得紧啊,她的脸都被刺得有些发热了。
她实在是万分不适,微微侧身,看着天上的白云,随口言语了起来,以此来转移少桑的注意:“这是我儿时住过的地方,那时只有我与娘亲。”知道少桑有很多疑虑,她也知晓,他是尊重她,才一直未问起。她想着,有些事,是时候同他说了。即使那是她本不愿意提及的过去,但是她想同他说,只因他是少桑。
听到她提起儿时之事,少桑心下是开心的,因为她终于愿意同他讲她过去的那些事,他神色很是专注的看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讲。
少桑期许而柔和的目光,让她心里一暖,深藏在心底的那丝胆怯,顷刻间便不见了,她只觉着从内心深处升起一抹强烈的感情,她知晓,那叫勇气。
“娘亲本是夫诸一族最普通的女子,与族人一起住在风景秀丽的山峰之处,却一次偶然,遇见了父君,还与之相恋,父君离去后,才发现有了我,直到我出生,父君都未来寻我们。从那时起,娘亲就被族人认定是不洁之人,而我自然也成了族人的耻辱。我们便被赶下了山峰,到了这人迹罕至的山脊处居住。娘亲生下我后,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又因父君的缘故,更是病上加病。从小,我就没有玩伴,也没见过其他人,只认识娘亲与大夫爷爷。”
说到此,亦如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白衣小男孩,她恍然大悟的继续说:“我倒是忘了,年幼时,我有过一个玩伴,是只小凤凰,虽说他只陪我看了会日出,但他确是我儿时唯一的玩伴。”
听亦如这么一说,少桑也想起来,儿时他偶然到这敖案山,同一小女孩看了回日出,莫非那个小女孩就是亦如?那时他见小女孩的真身是只小兔子,亦如乃讹兽一族,听说讹兽的真身就是兔形!而且现在想想,亦如同那个小女孩长得颇为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皆是大而灵动!如此看来,就确定无疑了。
“小兔子,原来是你!”知晓亦如便是年幼时,那个让他有些心疼的小女孩,少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或许这就是凡间话本里说的天定的缘分。
听到小兔子三字,亦如愣住了,她疑惑万千的看着少桑,直到眼前之人的模样同那个小男孩重合后,她才有些喜极而泣的念道:“原来你是小凤凰!”这么多年过去了,再次见到小凤凰,她心里即欣喜,又有些手足无措。没想到当年的小凤凰就是她的同门师弟,也是她心底的那个人。
少桑一眼便瞧见了她的不知所措,他伸手轻轻将她带入怀里,用很温柔的声音安慰她说:“小凤凰一直没忘记小兔子,等到小凤凰长大些后,他便常常到这敖案山寻小兔子,可是整片山都找遍了,小凤凰都没找着她。于是小凤凰便总是坐在当初他同小兔子看日出的地方等她,小兔子却一直都未出现。”那时年幼,少桑也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去找小兔子,只是每次想起她,心里都会有些生疼。
原来小凤凰还去找过她许多次,只是那时她已离开了敖案山,所以才同他生生错过了,亦如心里五味杂陈,想着还真是造化弄人,不禁感慨道:“你走后不久,娘亲便去世了,只留下我一人,后来父君就来了,带我去了西南大荒。”
如今知晓了亦如的过去,觉着年幼时,她定然十分孤寂,初见她时,便觉着她比同龄孩子更加懂事,也更加让人心疼。只是没想到,才百余年不见,她已成了集万千荣耀于一身的女子,她不仅是西南大荒未来的女君,也是姑射学宫修习天资最出色的弟子,更是四海八荒的翘楚。
少桑委实没办法相信,那个柔弱得让人心疼的小女孩,如今既已成了他的师姐,还是一位处处护他周全的师姐,这是上天在以另一种别致的方式讽刺他的不求上进?想到此,少桑这心里,不禁又感慨了番。
“原来如此,见着师姐这些年变化如此之大,我真是有些自愧不如啊。”想想也是,上次听苍似昔提起过讹帝,说他固执己见,那定是位极为严苛之人,亦如既为西南大荒未来的女君,想来讹帝对她定然抱有很大的期望,难怪亦如这般出色,定是从小被讹帝给逼出来的。
亦如满眼笑意的瞧着少桑,故意露出疑惑之态:“是吗?我怎么觉着师弟有些奇怪呢,别人都是抢着表现自己的修为,已此来扬名,师弟却反其道而行之,你本是十分出色,却一直在万分小心的隐藏了自己的实力。不知师弟为何要如此呢?”
被亦如当面拆穿,少桑委实觉着尴尬得紧,他隐藏得那般密不透风,她又是何时发现的?如今亦如既已问起,他又该如何回答呢?这其中的缘由又如何能告知于她!
见少桑面露为难之色,亦如只得一笑而过:“我就好奇一问,也不一定非得问出个所以然,师弟若是为难,那便不说吧。”少桑不说也无碍,以后她自己定会寻到答案。
少桑果然没看错人,无论何时,亦如都不会为难别人。方才的焦虑一扫而空,他心情格外愉悦的开口:“师姐果然善解人意,为了答谢师姐今日饶过师弟这一善举,我决定立马亲自烧些好菜报答师姐。”
听到少桑说要做菜给她吃,亦如即刻想到,少桑还在凡间历劫时,为她做的那几道菜,可真是美味至极。直到现在,她还清晰的记得菜的味道。今日能再次尝尝少桑的手艺,亦如还真是十分高兴呢。
不过想想又觉着有些不对,少桑在凡间历劫之时,是学得了一手烧菜的好本事,只是他历劫回来后,凡间很多事不是已然忘记了吗?难不成这烧菜之技艺,已深深刻在了他脑海里,成了他本体的一部分?
亦如正想问问少桑来着,他究竟是本就会烧饭,还是这技艺是从凡间带回来的。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一股浓烈的饭菜香深深吸引。现在除了吃饭,亦如什么都不想说,只因这饭菜实在太香了,馋得她肚子饿得很。
真相往往没有填饱肚子来得重要,热气腾腾的美食,怎么忍心辜负呢。
亦如真觉着,眨眼的功夫,少桑就把饭菜做好了,再眨眼的功夫,饭菜就被整齐的摆放在了身前的木桌上。此时少桑正将一双筷子递到了她跟前。
亦如接过少桑手中的筷子,道了声谢,拿出袖中的白色手帕将双手擦拭干净后,才低头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几道菜。麻辣兔丁、玉米大虾、酱烤鱼、卤猪蹄、松茸炖鸡。每道菜皆是色香味俱全!
即便亦如尽力压制自己的馋意,少桑还是察觉到亦如分外明亮的双眸,见她犹豫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少桑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只炸得酥黄的大虾,稳稳放在了亦如嘴边:“师姐尝尝这大虾,看看味道如何。”
少桑略微有些修长的手指印入眼眸,亦如抬眼,又瞥见嘴边甚香的大虾,良人美食,叫她如何能拒绝!她再抬眸瞧着少桑的眼,露出一抹开心的笑,下一刻,这只大虾已到了她口中。
裹了一层嫩玉米粉的大虾味道还真鲜美,玉米的香甜与大虾的鲜嫩完美融合,这味道果然堪称一绝,亦如忍不住向少桑投去佩服的目光。
见亦如爱吃,少桑心里大喜,将每道菜都夹了些,放入亦如碗里,知道她嘴里不得空,便用眼神暗示她,示意她多吃点。
看着碗里堆得略微有些高的菜,亦如毫不客气的开吃了,每道菜味道都不同,且都称得上人间,不,是仙界美味。在遇见少桑之前,她对于吃食这些,都不甚在意。是少桑让她见着了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事物。
知晓亦如深爱吃他烧的菜,即便美食当前,且辘辘饥肠,她依旧吃得很缓慢,更为难得的是,她吃得还很优雅。亦如细嚼慢咽的模样,还真当得上极美二字,少桑瞧着她,竟看痴了,他情不自禁的放下碗筷,右手撑起下巴,开始慢条斯理的欣赏起来。再美味的饭菜都比不上亦如的盛世美颜。
亦如吃完碗里的菜,抬眼便见少桑灿若星河的目光,她很是疑惑的言语:“师弟,你怎么了,怎么不吃菜?”难不成少桑吃自己烧的菜太多以至于腻了,所以见着这么美味的菜也无动于衷?那她以后定不能常常吃少桑做的菜,不然像少桑这般,吃腻了可不好!
“菜再好吃,也没有师姐这般秀色可餐啊。”少桑松散的将落于身前的几缕头发拨到身后,目光灼灼又满眼笑意的回了句。
若是其他人说此话,定然会显得很是轻浮,然而这话从少桑口中说出,亦如听着却很是悦耳愉悦。他朗目疏眉,声音清越,言语间尽是欣赏之意。不论是谁,能被少桑夸上一句,定然都会觉着荣幸之至。
“师姐,尝尝这汤,松茸入汤,最是滋补。”少桑另拿了一碗,为亦如盛了碗汤,还很贴心的将汤送到了亦如手边。
少桑不仅烧菜,还给她夹菜,最后连这汤都妥妥送到她手边。他对她这般周到备至,倒让亦如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朝他灿然一笑,慢条斯理的将碗里的汤喝完。
见她将汤喝得一滴不剩,辛苦烧菜的少桑自是万分欣慰,他嘴角微微扬起,随口问了句:“师姐可吃好了?”
“嗯,吃好了!”自己话音未落,亦如放汤碗的手一顿,这才觉着有些地方很是不对劲!少桑此言,不就是凡间客栈老板要算账时会说的话嘛!难不成方才少桑那般体贴备至,是想同她要钱?想想又觉着不对,她二人都是神仙,银钱这等身外之物,拿来也无用。少桑既不是想同她要钱,那接下来他又要说什么呢。方才她为何回话回得这般顺溜,竟忘记了三思而行的道理,实在是不该啊。
听到她肯定的答复,少桑满是笑意的脸慢慢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亦如委实被少桑吓了一跳,她只是吃了他一顿饭,他这是要做甚?亦如顿时整个人就僵住了,只觉着这心里紧张得很啊。
少桑双眼亮晶晶的凝视着亦如,细细看了她一阵,才缓缓开口:“我有话想同师姐说。”还没等亦如应声,少桑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其实这些话,在学宫时就想同师姐说了,只是那时被人抢先了。”说到此,少桑停顿了下来,不禁叹了口气。
被人抢先了?难不成少桑说的是霜华,霜华同她表明心意之时,少桑竟也在!难怪那时她总觉着附近有人,原来是少桑。那时霜华问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兰泽,她没有否认。只是觉着,对霜华而言,不论她心悦的人是谁,都无甚差别。想来那时少桑听到了她二人的对话,定然误会她心悦兰泽。想想那时少桑定然很是伤心。
如今既已知晓了往事,亦如静默着未言语,眼神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最让我遗憾的事便是,下凡历劫前,在姑射修习的那些年,我与师姐同在姑射修习,却陌生得连模样都记不清。若是那些年,我能早日开窍,定然不是如今的光景。”少桑言语之间满是自责之意。
亦如明了少桑说的光景是何意,她与他私奔到此,他定然觉着委屈了她,所以心生愧疚,亦如只得开口安慰:“天命之事,谁都无法左右,且很多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既是自己的选择,以后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坦然承受。
亦如待他,当得上情真意切四字,少桑伸手轻抚亦如的脸,很温柔的言语:“师姐,我心悦你,无论是在凡间历劫之时,还是现在,我对师姐的心意从未变过。以后不管岁月如何更替,沧海如何变化,我都会一直陪在师姐身边,生生世世护师姐周全。”
那些话委实太过沉重,于少桑而言,那便是生生世世的大事。看他言语之时那般认真的模样,想来定是细细斟酌了许久才开口的。
“本不该让师姐受这般委屈,奈何眼下无他法,只得行这权宜之计,以后我定会加倍对师姐好,只此一次,以后我定不会再让师姐受一丁点委屈。”他记得幼时见着亦如,她就很懂事,有委屈也不愿说出来,明明自己很渴望温暖,却不敢伸手去要。
她父君虽待她很好,但从未在意过她的想法,他想要的不过是她顺着他的想法,过完一生。少桑却不同,他在意她是否喜欢,在意她是否受委屈,在意她的感受。亦如强忍住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水,神色动容的看着少桑,不知该说什么。
见亦如要哭了,少桑很是温柔的抚去她眼角的泪珠,深情地看着她,温声言语:“我们回丹穴山之前,我定会安排好所有事,师姐这般出色,我父君母后见了,定会很喜欢的。所以丹穴山那边,师姐就不用担心了。至于你父君那边,不管多么困难,我也定会得到你父君的认可,让他同意你我的婚事。”
少桑平日里爱与人说笑,怎么也有几分不正经,亦如没想到他竟也有这般细致稳妥的一面,他已将横在他与她之间的所有事都想到了,也早想好了对策解决掉这些事。万分困难之事,他也做好了奋起一搏的准备,只为让她安然无忧的与他在一起。
“不知师姐可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少桑满眼期待的看着亦如,等着她最终的答复。
亦如心下思虑了许久,才很是笃定的开口:“你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艰难险阻,生离死别,我早已看清自己的心意,我确也心悦你,只愿能与你长长久久,不离不弃。”以前情话只在凡间画本里瞧见过,此次从亦如口中说出,只觉着分外绕口,还有些面红耳赤。如此看来,这情话还不能时常挂在嘴边。
听到自己想听的答复,少桑心下狂喜,只觉着一股热流从丹田处一冲而上,直至天灵盖处,灵台处像烈火灼热般痛苦难耐,忽然他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