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守山石寨
“月亮出来了。”
坐在青石上的木南归缓缓睁开眼,照在身上的月色苍白如洗。
此处位于牙琢石寨的背面极高处,鲜有人来。一块青石突兀地支出,石下便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而此刻,木南归坐在上面,一脚踏在青石上,一脚悬在半空,竟是一脸默然和平静。
“兄长。”
白凌的声音轻轻地在身后响起,像是怕惊吓到他一般。
木南归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阿凌来了。”
白凌怔了怔,不知为何,眼前的木南归竟让他生出了一丝陌生之感。
白凌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
“兄长伤还没好,怎么一个人到了此处?”
绝壁之上,山风呼啸,他站在木南归身后,衣衫不断被扬起。
“心中烦闷,便四处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木南归头也不回,目光落向一望无际的林海,淡淡道。
“此处山崖陡峭,十分危险,兄长若是无事,还是下来的好。”
“危险?”似是有些意外,木南归看向脚下,“阿凌怎会说出如此奇怪的话?”
“兄长小心!”
见他身子下倾,整个人竟是朝着青石下倒去,白凌瞬间出手,一把抓向木南归的衣衫!电光火石间,却见星光自木南归周身四起,飘飘荡荡,竟是瞬间形成一层屏障,将他整个人护住,白凌只是一触,已觉指尖刺痛无比。
这一情况来得如此突然,白凌大惊,连忙向后退了两步。
“阿凌?”察觉到身后的异常,木南归回头问道。
他自青石上站起身来,青衫飘飘,周身星光随他而动,宛若一群有灵性的萤火虫。
“兄长你……”白凌看着他,目瞪口呆。
只见他动作利落,身形飘然,表情毫无痛苦之色,在故国村所受的重伤俨然已经全好了。加上他周身的光点。白凌非常确信,那是仙气无疑!
像是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木南归笑了起来,那样洒脱飞扬的笑容,竟是白凌与他相交十数年都没有见过的。
“阿凌,别怕。”
木南归自青石上跳下,足尖轻点,落在白凌面前,他身姿翩然,一看便与常人不同。
“兄长,你这是——”白凌面上惊讶之色不减,他虽然察觉到木南归是仙界之人的身份,但那日在往生镜中木南归清楚地看到自己并非仙身,“莫、莫非……”白凌眼睛突然一亮,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木南归点点头。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仙界之人。”他负手而立,“我本是绝峰之巅,云海之中的渊离山人。”
“绝峰?世间七大奇峰之一的绝峰?”白凌又惊又喜,“渊离山,可是有渊离派的仙山?”
木南归含笑不语,对白凌的猜测一一默认了下来。
“兄长是何时恢复的记忆?我竟然毫无察觉!”白凌又问。
“那日被你从故国村救回,我便一直陷入沉睡,在梦里,前世的一些场景开始渐渐出现。”
“故国村?”白凌有些意外,“当日,我在兄长身上察觉到纯灵之气,便用往生镜查探,可在那镜中,兄长却也没有窥见身为仙人的记忆,为何会在此时忆起仙身?莫非……与那强大的魔物有关?”
木南归将视线重新投向远方,方才还是明亮皎洁的月亮,不知何时又藏了一半进了阴云之中。
“其实这一点我也不甚清楚,对于前世的记忆我也没有完全想起,梦中所知,只不过是一些身份、来历的片段。为何我在往生镜中看到的是另一世凡尘,我到底在这凡间逗留了多久,为何……会与她有所纠葛……这些,也是我醒来之后一直都在探寻的疑惑。”
他话音未落,脸上已流露出一抹冰冷的哀伤。白凌见状,知他是想起对于岚溪的爱与恨,便也不再多问。只是转移了话题道:“我方才见兄长身子翩然,与往日大有不同,可是恢复了昔日仙界的术法?”
木南归却是摇了摇头:“这身子确实是与平日有些不同,轻了不少,但要说术法……”说着,他心下默念,灵火瞬间便在指尖出现,“我也试过,除了召唤更方便些,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变化。”
白凌笑道:“已然足够。”
“足够?阿凌何意?”
“我已令全族备战。魔族既然敢在白守山中屠戮生灵,牙琢族即便战至最后一人,也定然不会后退一步。我唯一所担心的,唯有兄长而已,如今,见兄长已经不复往昔,心中已然放心。”
“阿凌……”木南归心中哀伤,听白凌所说,牙琢族竟然已做好了灭族的准备。
“牙琢一脉,本就是为了守护白守而生,即便是要我们付出全部生命,牙琢族人也会完成自身的使命,这,也是我们从出生便已定好的归宿。”白凌察觉到他的哀伤,坦然安慰道。
从出生便定好的归宿?
木南归一怔,陷入了沉思。
有诺必守,有言必行。牙琢族的归宿,亦是战神牙琢对白守山的许诺,即便要用一族之人的命,无数代人的心血去履行,这一承诺都将兑现。所有在这山中、石寨中发生的爱、恨、哀、怨,最终,都将因为这个誓言的履行而归于虚无。
那我自己的诺言呢?
“吾妻岚溪,性情纯良,绝不会作出任何有伤天理之事!”
梅园血誓,言犹在耳。我对牙琢族,也还有未竟之事呢。
“阿凌。”木南归向着白凌伸出手来,“还记得你我当日结拜的誓言么?”
白凌一怔,忽然笑了,他伸手过去,将木南归的手握紧。“当然记得!”
“我还曾对你立下血誓:若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定生祭白守。”
“兄长不可!”
白凌急忙打断,此时木南归已露仙人之姿,只要好好引导,离重返天界之日定然不久矣,若是生祭白守,必定还将堕入轮回,不知何时方能回归。
木南归却道:“我木南归一向信守承诺……和故国村众人的仇、伤害自己结拜兄弟,十数年以挚友相待的牙琢族……定然不会临阵脱逃。”
“兄长你……”
白凌看着他,眼中一抹悲伤掠过。那日,鬼蜮天魔以迷雾阻挡他们进入故国村,他以灵眼之力协助白轵施展“追灵”之术,最终在迷雾上撕开了一条裂缝。穿越之时,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木南归,也听到了他悲伤至极的低语。
“金缕红妆,叩拜天地,此生此世,比翼相随,衍嗣绵延。”
那是新婚夫妇对拜天地时,主持司仪应该说的话。在兄长的心中,那便是他迎娶爱人的时刻了吧?他是那样的信任她、爱她,就算立刻要他去死,他也甘愿。而她,即便是毁了他的梦想,毁了他的一生,也永远都会是他的妻子。
白凌将目光投向远处,清风拂过,带起他一声低低的哀叹。
“阿凌。”
木南归的声音却是平静而淡然。
“我的妻子已经死了。就在故国村毁灭的那天,她就和大家一起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