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琢石寨
深秋,天朗气清。
白轵深深吸了一口这日渐寒凉的空气,有些疲惫地睁开眼睛。
近日因为修补地脉的事,族中五部几乎都已全体出动赶赴各方,只留下些老弱族人照看屋舍。修补地脉之时便是战时,灵雀部虽然在平日里只负责情报搜集,但在此时便还要兼起戍卫和后勤供给两大职责来。
白轵年少,此番是担任部首之后第一次肩负如此既重大又繁琐的事务,难免觉得吃力。
好在,还有少主在。
白轵在心中暗暗为自己打气。
少主灵力高强,刚毅果断,在为人处世上比自己更加成熟老练,有他在身后斡旋支持,就算不少事情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最终不也是有惊无险地一一化解了吗。而且各部已经有消息传来,地裂修复即将完成,相信完成这“负重”之时已然不远矣。
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秋风又起,看着眼前族人寥落的寨子,白轵心中莫名的,竟生出一种哀戚之感来。
“真是没来由。”
他自嘲着摇了摇头,打起精神,往前走去。
“部首。”
寨门旁,两名灵雀部守卫正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说着什么,见白轵过来,连忙转过身来,躬身行礼。
“你,你是灵雀部部首?”
白轵还未问话,一旁的孩子便抢着问道。
目光过去,就见这孩子十四五岁的模样,个子不高,面色憔悴,神情十分焦急。
“不错,我就是白轵。”白轵抬了抬手,阻止了正要呵斥的守卫,瞄了一眼他腰间的青藤,“你是蛇藤部的?怎么会在寨中,草策不是带领你们去南边修复地脉了么?”
“我,我和阿娘没有逃,是草、草策营造让我们先回来的!”阿厝慌忙解释道。
“大胆!”就听一旁的守卫呵斥道,“若是首领们让你们回来的,为何没有事先通报灵雀部?你又没有草策营造的手书,要我们如何相信?”
战时不同往常,寨中空虚,为防意外,任何人员的进出守卫都要仔细查验。
“我没有说谎!”
阿厝的脸愈发苍白起来,他跺着脚,紧张地抓住白轵的衣服,“部,部首,我阿娘生病了,你快救救她,救救她!”
“你阿娘?”
方才这孩子说自己是和母亲一起回来的,白轵便有些疑惑为何只有他一人在此。
“她在哪里?”
“在那边!”阿厝带着哭腔,指向门外的树林,“进了山门,阿娘便病倒了。”
白轵走上前,握住阿厝的手,闭目凝神,林中一片树荫的景象立刻在眼前浮现——这是此刻阿厝心中的景象——树荫底下,一个中年妇人背靠树桩,面色发白。
“你叫什么名字?”白轵睁开眼睛。
“阿厝。”
白轵脸上一抹和煦的笑容:“阿厝,别着急,带我去找你的阿娘。”
地底深处
地底深处,日月不见。
没有日月便无法计算时光。
残存的魂灵困居在此处,痛苦、挣扎、疯狂,最终,变成如死一般的寂静。
“吾与汝共存一处已经数百年,许汝完成心愿并非不可。”
古老暗哑的声音如同这遮蔽一切的黑暗一般,阴寒而湿冷。
残破的灵魂没有回答,只是蜷成一个小小的光点,默默地存在着。
“人魂虽然寿短却可转世轮回,汝虽人魂,然滞留人间数百年,已无可能再入轮回。汝……且要考虑清楚!”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不需要回答般,与那小小的魂魄一起,同归静寂。
族长石屋
空中,一轮烈日耀眼。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沙海,没有别的颜色,只有唯一的黄,如同大海的蓝一般,无边无际地蔓延着,看不见尽头,也没有希望。
草鞋在脚下发出干哑的摩擦声,贴在身上的衣衫热得发烫。早已干燥起壳的手掌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粗糙的羊皮水袋又轻又瘪。
风,又吹了起来,扬起沙粒,向他袭来。这些细碎的颗粒,铺天盖地,困住他时,竟能令他无法呼吸。
“夫君。”
他一惊,猛的回头,只见一片深绿的林海,无边无际。
“父亲。”
睁开眼,是儿子白凌担忧的脸。“您醒了?”
方才的,是梦?
白徹有些恍惚,意识仿佛还停在那遥遥无际的沙海之中。
为何会梦见沙海?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
“父亲可是渴了?儿子这就去为您倒茶。”见他额上挂着细细的汗珠,白凌连忙端来了温茶。
“凌儿,族中诸事可还顺利?”
热水入喉,肺腑顿开,白徹觉得清醒许多。
传音入耳。白凌虽早已知晓父亲已不能言语,但如今亲见,还是给了他不小的震动。
“父亲安心,族中小事孩儿足以应付,即便是有什么大事,还有各部部首协助,地裂至今,还算顺利。”白凌握住父亲如枯木一般的手,郑重道。
“继任之事准备得如何?”
“待各部返回之后,立刻举行。”
白徹的眼中这才有了几分宽慰,正欲再说,白凌却抢先一步答道:“月儿近日静思己过,日日锤炼水灵,已是长进不少,至于她与木南归之事,孩儿也定会妥善解决,也请父亲放心。”
白徹颔首:“你素来想得周全,事无大小皆是谋定而后动,这一点,为父最为喜欢。”
在白凌的记忆中,父亲甚少夸赞自己,从小到大也不过那么几次,今日却不知为何,莫非……
“父亲近日似乎很少出去走动?”他试探着问道。
走动?这具肉体早已五感俱失,那还能像普通人般自由地行走?
白徹心中苦笑,只是,若是凌儿知道,我这个将死之人定然又会给他带来更多的负担。
“是啊,”于是他看着儿子,“这样睡着便好。”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梦里,有你母亲。”
声音轻缓,却是说不出的柔情。白凌微微一顿,“母亲”二字令他心中一沉,但面上却未显现出丝毫波澜。
“母亲可有提及孩儿?”
“当然,”枯槁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眼,仿佛他还是那个被护在襁褓中的婴孩,白徹眉眼弯了起来:“你母亲说:惟愿凌儿、月儿,平安长大,健康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