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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释然

南宋风烟路 林阡 3938 2024-07-06 09:52

  是否越接近一个人的执念,就越会觉得这个人距离遥远?

  不能说物是人非,因为他认识柳大哥时,柳大哥便已是这样的人,经历无从更改,记忆不可抹杀,只不过他林阡只看得见一面,另一面不会对他展现也不必展现而已。若不等到短刀谷内战浮出水面,柳大哥的另外一面,或许他永远无缘得见……

  初涉江湖、跌跌撞撞的那些日子,统领盟军、战无不胜的这许多年,身边都不缺柳大哥的插科打诨、嬉皮笑脸。柳大哥从来以玩世不恭示人,以盗马抢马为乐,毛手毛脚、顽劣调皮,不认识的人看见他,没有一个会相信他是短刀谷七大首领之一。他表面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可能看重的,就只有他的宝贝女儿柳闻因……

  可是,离短刀谷越来越近的这几个月,柳大哥脸上有过往日的轻松表情么?没有。仿佛被内战的气氛同化了,尽管柳大哥心里可能也更宁愿过安谧的日子,虽然柳大哥很多事都是迫于形势身不由己——但柳大哥曾是父亲最得力的战将,他一定最恨不得手刃苏降雪——所以,纵然是他激化了林阡和苏家的矛盾,又有什么错……

  林阡叹了口气,答应吟儿说要努力去试、去说服,答应的时候是为了不让她焦虑,可真正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林家军那么多年的努力,和对父亲生死效忠的决心,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就搁浅、就让步。而身处其中的柳大哥,林阡现在连对他交心都不能够!

  柳大哥,不与你交心的原因,亦是不忍见你对我失望……

  

  往前走,愿路无尽头。

  饮恨刀林阡,唯能顺从命运,去延续短刀谷几十年不变的权力斗争吗?不去,又当如何?这个无眠的夜晚,他在仲夏的温暖中,竟感觉得到一阵凛冽。

  还没有下定决心,天便已经亮了,川蜀四周的山脉,在这一刻显得高深清寒。不知是光太暗,或是山太挤、林太浓,竟觉得眼前的山林,不是绿色,而是黑色……

  “像不像那天我带着你在云雾山的黑夜里走,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当时你对我说,‘想不到云雾山的白天,这般深邃,这般好看’……”

  原来这破晓景象,不止林阡一个人的目光留驻?林阡一怔而回头,云雾山的黑夜,正是眼前人带他一路走过,走出过去黑暗的世界,从此开始迎接一段又一段的辉煌岁月……

  眼前人,南宋武林至今不灭的传奇。

  天骄徐辕。林阡在闯荡江湖之前就钦佩他,相识之后更是敬爱他,世间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天骄一样武功盖世却还那么虚怀若谷,事事都以大局为重从不徇私,德高望重到甚至连老前辈都无法企及——是啊谁人不赞叹,扬名江湖多年的天骄徐辕,如今不过才二十一岁而已。

  他的到来,便如这破晓一般,给黑暗中的林阡燃亮了一丝光线。不错,天骄他,不纯粹属于林家军,也显然不可能亲近苏党,他不会是苏林两家之间动摇不定的,也不会像柳五津路政一样迫切复仇,最重要的是——天骄是那样得值得自己信任、尊敬……

  “天骄。”林阡心中虽欣喜,脸上却从容。

  “我永远都记得,那天你看着破晓时惊诧却释怀的表情,当时看见你那般喜欢白昼景象,我更加下定决心要将你从黑夜里救出来。”徐辕百感交集。

  “若没有天骄,也不会有林阡今时今日。”林阡心怀感恩。

  “那还记得,我那天曾对你说的话么?”徐辕微笑问,林阡不禁一怔:“哪一句?”

  “‘不管走哪条路,是对是错,你都必须不动摇、不后悔地走下去’。”徐辕叹了口气,回忆。

  “天骄说的这一句,我一直都在坚持。抗金,会是林阡从来不变的使命。”林阡说。

  “你知道,我说的不单指抗金——属于你林阡的路,敌人不止有金人,也一定会有自己人。不要觉得他们与抗金无关,他们正牢牢地挡在你的使命前,试图横生枝节。”徐辕正色,“要走下去,就不能动摇,不能迟疑,必须要尽快下定决心与他们为敌。”

  “原来,天骄初来乍到,就已经听闻了那些说法,以为我为了楚风流动摇、迟疑?”林阡心一颤。

  “你对金人态度如何、立场怎样,旁人不知,难道我还不了解透彻?你若是一个会被美色迷惑的糊涂人,当年我说什么也不会助你得到饮恨刀。”徐辕一笑,“况且俘虏们不是说,‘美人计去了你林阡那里,就一定会反击’么?既然如此,自然不担心你林阡失陷楚风流,倒是担心那女子通敌卖国。”

  林阡亦一笑,感慨万千。知他的人总是知他。

  徐辕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所以,你不去川北的原因,不可能因为楚风流,而只不过、是顾虑了旁人没有顾虑的而已……”

  林阡一愣而沉默。天骄果然是天骄,一眼将他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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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南,我只是有一点不解,既然你将迟疑流露给了几位前辈,又为何不向他们解释你有顾虑?”天骄问。

  “迟疑不慎流露,并非我之本愿。没有极力掩饰而造成他们担忧,的确是我的过失。”林阡带着愧疚。

  “你最近压力过大,一时失去周全,也是可以体谅。我不解之处不在迟疑之流露,而在为何你流露了却不解释?有误会不去消除,这样一来,岂不贻人话柄?”

  “不解释,只因我目前心中两种信念并存,去不去川北还犹未可知。若是最终选择去了川北,足以使任何谣言都不攻自破,解释反倒显得多余,也免得反反复复、令几位前辈大悲大喜。”林阡轻声回答。

  “你一向都是这样,再矛盾,再纠结,都喜欢一个人全部揽下,想不通就堵在心里,谁都妄想为你分担。”徐辕点头,理解了他的苦心,不免劝道,“但是你要记得,从前大家是同仇敌忾,现今却很可能有立场的分歧,这多事之秋,你这性格就成了缺点。不妨试着交流。”

  林阡被徐辕一语点醒,点头:“天骄说得极是。”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这份顾虑,是如我猜测的那样——因为川北之战是场‘内战’的缘故吗?”徐辕问。

  林阡点头:“我在军营多年,深知争权夺利可以害死一整个军队。苏林两家的恩怨已经延续了几十年,中间盘根错节可能牵连到一整个短刀谷,若我入局,形势一定更加复杂,若我起衅,则内乱必定激化。我实在不愿见到那般场面,而更希望大家能像过去一样,一致对外。”

  林阡不能向吟儿述说的权力斗争,也尽在这里倾诉给了天骄。

  “可惜,胜南,抗金是理想,内战是现实。此刻不发动内战,待到抗金事真正迫在眉睫,内患频繁,外敌何安?”天骄轻声劝道,“这与你黔西、川东两战的信仰一样,别忘了,这两战你收服的,也全都是宋人。对苏降雪,为何竟不愿?”

  “不是不愿。即便为了父志、为了父仇,我也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手刃苏降雪。”林阡摇头,“但,绝对不是现在。现在起衅,内战必然最乱,牵连最远,祸害最久,得不偿失。”

  “何以见得?”

  “因为,陕西义军有难。”

  “陕西义军?你指的是,越野?”徐辕面中流露一丝微惊。

  林阡点头,将越野山寨的危在旦夕,扼要与天骄述说了一遍,与告诉吟儿的分毫不差:“天骄,正因我之一去,必然引起短刀谷内战,亦会倾覆陕西义军,故而才想将北上之期延后……”林阡叹息。

  “原来如此,听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如今这时机大不恰当,需要从长计议。”天骄点头,“既是为了陕西义军,不如也就对柳前辈、石前辈他们也坦言相告。”

  “我只是、不忍令他们失望……”林阡坦言。

  天骄一笑:“若是你不肯打川北之战,他们必定不答应,但如今只是延期而已,几位前辈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听我一言,他们不会对你失望,只会更加觉得你林阡值得他们追随、值得他们等待。因为你和你的父亲,行事作风是那样相似。”

  “我明白,经过和天骄的一番倾吐,心中已释然了不少。”林阡面露微笑,释怀。

  “这样便再好不过。”天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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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谈过后,林阡与天骄循路而回,天渐渐泛白,世界却还未醒来,整个人间,仿佛除了仙山、清流、杉树,便只有他二人。

  “胜南,恭喜你。立了业,也成了家。”徐辕远远看见盟军驻地,轻声祝贺他和吟儿的婚事,忽然提起另一个人,“玉泽也听说了你的婚事,只不过要在短刀谷里照看宋贤,所以,应当是不会来了。”

  “他们,还好么?”林阡关切地问。

  “宋贤已经恢复了很多,记忆回来了,不过行动还是有些僵硬。”徐辕轻声叹惋,终于问,“胜南……若非为了宋贤的手足情义,若非觉得愧对于他,此刻,真的放得下玉泽?”

  “即便只是为了手足情义,我也断然不会再想玉泽。”

  “这样,对玉泽而言公平吗?她爱的一直是你,只不过对宋贤感恩,他二人纵然在一起,也恐怕不会幸福。”

  “若我当初不斩断情丝,玉泽此刻会如旧日一样左右为难,对她而言,更不公平,可能还不如此刻幸福。”林阡黯然,却斩钉截铁,“天骄,不仅当初这样,如今这样,将来的我,也不会去打扰玉泽的感情生活,既因为宋贤需要她,也因为吟儿需要我。娶了吟儿为妻,林阡命中再无别的女人。”

  “当初你为了玉泽,常常忽略了身边的她,如今,却真是造化弄人。”徐辕叹,“凤箫吟能得你这个夫婿,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

  林阡一怔,笑:“也不知怎么说,其实,能娶吟儿,才是我的幸运啊。”

  每当心中烦乱,想起吟儿就会自然平静,乱世中她的粲然一笑,足以令他淡忘一切纷扰。

  任这些纷扰一如既往地涌进他的命中,此生无惧,无憾,亦求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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