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境内,玉龙雪山,山如其名,如龙般横亘穿梭,气势磅礴,高耸入云。
冰天雪地里,只能看见两个人,分别牵着马儿在险峰奇壑中步行。左边一个青衣老者,两鬓斑白,右边一个半百年纪的汉子,身着黑衣,步履稳健,他们二人携刀带戟,明显是江湖中人。
老者先开口说:“不知怎么回事,点苍山对外界回应,说已将饮恨刀物归原主,江洋道一夜之间人撤得干干净净。那些凑热闹的倒是真的散了,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内心欲望被激发了出来,全都来追杀你我来夺刀……真是败兴!”
汉子道:“蓝儿之所以放出‘饮恨刀物归原主’的消息,想来一是她不堪其扰,二是愿武林安定:她希望无关紧要的人退散,只留我一人按图索骥……孰料,人心难测,适得其反。”
“是啊,武林仍然动荡,根本没法按图索骥——尽管范围已经很小,可你这个‘原主’却不得安宁、难以静下心来寻刀……原是希望旁人协助你寻刀,如今你非得全权托付给下属。”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先我还以为义军军心一致、抗金仍然有望,哪知饮恨刀丢失,才发现事不关己者居多,时间一长,看似热心的竟实话实说,他们就是要做饮恨刀的主人……”汉子一脸心寒,“先前还盼着金人不要从中牟利,可这些天我们天天遭到袭击,这些人哪个不是曾经热衷寻刀的‘抗金义士’?”
他当然心寒,年轻的时候,他的饮恨刀也丢过,当时真是一呼百应众志成城帮忙寻刀。可惜,此一时彼一时。此番再次号令守护,结果却引发武林动荡,抗金义军当真是在走下坡路吗,如薛无情所说的气数已尽?
“那么,饮恨刀到底是不是蓝府偷盗之后、被云蓝派去的人带进了点苍山里?”老者问。
“可能性不大。蓝儿若是得到刀,与我再怎样隔阂,也是会告知我的。她仍然不曾与我见面,便说明她手中并没有刀。饮恨刀,没被柳五津他们寻获,没被金人声称获得,又不在蓝儿那里,那还能在哪个空隙流落?”那汉子略带失落地上了马,自语,“至于按图索骥,唯有在蓝家人从大理到开封的途中。如此,我也只能掩护手下,自己则留在大理做靶子……”
老者察言观色,赶紧顾左右而言他,爱抚地摸自己身边宝驹:“不知道五津这些年养马技术如何?再学不会养马,那整个川蜀的马都得毁在他手上。”
汉子总算面露笑容:“岂止整个川蜀啊,对了,说到五津,我和他学来了这招磨嘴皮子抢马法,这两匹马就是靠合纵连横得来的。”
“是吗?有眼光,都是宝马啊!哎哟,不好!”老者往前一指,迎面来了五匹马,每匹上载着一个灰衣打扮的道士,每个道士手里各拿一种武器,每种武器都设计精巧,为首的手握齿轮状物,大声喝道:“林楚江!听说你已找回饮恨刀啦!留下来给你老子怎样!?”
汉子一怔:“您要找林楚江?对不住,在下叫柳云辉,这位老先生叫纪景,咱们都不认识林楚江,阁下应该是认错了人。”
为首的哼了一声:“你骗谁去!放下饮恨刀我自会留你活路!”柳云辉语气冰冷:“如果我就是林楚江,那你现在的胆子真是不小了。”
“嘿嘿你说对了,你爷爷在江湖上混靠的就是胆子!”汉子说罢立即右手悬起齿轮,猛然转过左手直攻柳云辉,这柳云辉身手矫捷得很,蓦地抽出一把弯刀来,赶在那齿轮对他产生威胁之前顺势砍下,一刹,竟有“凭谁敢接这一刀”的气势奔出。区区一招,便将对手连人带着齿轮砍了回去,即刻几匹马都受惊过度在雪地上狂奔起来,一边是在身旁蔓延开的纷扬激雪,一边是风雪裹挟下的恢弘战局,又几回合,齿轮完全被弯刀裹挟旋转,再大气磅礴也是刀的附庸。
纪景看见对方又有一人提钩而上,赶紧迎前横戟相抵,当下,道士之中使剑者使锤者也拥上前,三者一起将纪景围在中央,脸上全是一副欺软怕硬的表情,剩下一个使矛的看见用齿轮的不济,凑过去帮他以二对一。柳云辉神情自若,从容再抽一把刀应战,同时轻声问纪景:“纪大哥,那三个应当不成问题吧!”
纪景笑道:“三脚猫而已!”柳云辉点了点头,两刀在手,收发自如,炉火纯青,左手一刀“平林漠漠”,右手一刀“临渊羡鱼”,两招原先端的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在他手下,感觉招如刀生:这两招不这样搭配简直白生了!
双刀在手,相辅相成,两招而已,两道士每招摔一个。
纪景则像和小孩子嬉闹一般,他用戟自如,而且手法诡异,在对敌过程中漫不经心地一碰,戟就变成了三截,一截在左手,两截在右手,毫不犹豫,掐准了时机就分别往那三人咽喉处插,看那三人跌落在地,纪景笑得如个顽童,跑到他们面前去:“说你们三脚猫吧!”说罢把那落地三截重新拼凑一起,表面看去竟然一点断痕都没有,那三人看得冷汗一直流:“你,你们!”
只看到一个少年狂笑从山那边策马过来:“标榜自己横行大理的玉龙五虎如此不济!姓段的,你这么差劲的武功,有什么资格拦他林楚江?!”
“你又是哪个?”姓段的郁闷地收起齿轮,恨得牙痒。
那少年突然驱马狂奔,风驰电掣般转瞬就到近前,少年笑道:“姓段的,你七招败给我,五招就败给他,未免太不给我面子了!”
“独……独孤清绝!你,你!”姓段的说不出一句话来,脸上胀得通红。
柳云辉打量着这个名叫独孤清绝的少年,他浓眉大眼,英俊不凡,身着白衣,眉宇间充满高傲与不羁。
独孤清绝正眼没有给姓段的:“饮恨刀有什么好夺?还不如我手里这把残情剑!”猛然雪光照映出又一件兵器的影子,这兵器,在它出世的那一瞬,就已经注定要主宰武林史了——残情剑,剑如其名,这是一把有缺口的剑。
独孤清绝迫切求战:“林楚江,看见对手了何必还隐瞒身份,我知道你不是什么柳云辉,你放心,我和他们不同,我对饮恨刀没意思,只想和你比试一场,如果赢了,我就去找易迈山,打完了再去天山找肖逝,然后当大宋第一。”
“然后再去金国、西夏继续打,直到天下第一?”柳云辉笑问。
“那当然。”独孤清绝理所当然的语气。
“如果败了呢!?”柳云辉问。
“败了?”独孤清绝一怔,说,“没想过。”
虽然没有明说,姿态和口吻却都是“天下第一非我莫属”。
纪景捋须微笑着看独孤清绝:“楚江,不必隐瞒了,同他比一比吧。”
林楚江点点头,收起其中一把,独孤清绝一怔,随即道:“为何只用一把?”
林楚江道:“阁下只用一只左手,在下为公平起见,也只用一刀切磋。”
独孤清绝道:“哪有什么公不公平,我是习惯性只用一只左手了……也罢,你随意,若你交战中又想用双刀了,也不必征求我的意见。”
林楚江微笑着,觉得这位挑战者很与众不同:“大话可别说在前面。纵然打败了我,你的成就在小辈里比得过徐辕和林阡吗?”
独孤清绝傲然:“那当然!那些人,我一根指头都打过去,不废话了,看剑!”说罢残情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亮眼的弧线,玉龙五虎赶紧躲在一边。
剑光骤然狠扫,气势凌人如同白虹贯日,林楚江看他年纪未及弱冠,剑法已然老练、精湛如斯,好似每一剑都蕴藏着“看似残缺实则精巧”的意念,不由得啧啧称奇。
越打下去越奇,奇这世上居然有人的武功刚一施展就有可以给自己“他与徐辕相当”的感觉!更奇的是,残情剑在他手中可以随时调转方向,两边皆是剑锋——原来这残情剑两头均是利刃!
林楚江心头不免有种难以名状的畅快感,右手提刀,继续迎他挑战,独孤清绝也不敢怠慢,凝神专心,眼中尽是求胜之望,比林楚江多了朝气蓬勃,却少了岁月和人生的体验。
玉龙五虎只看见刀剑相磨处火花丛生,不免胆战心惊。纪景略带好奇地旁观,感觉到两股力量在战局中流窜。这么多年,罕见有能和林楚江正面叫板的少年,给自己第一感觉是“锐利”。只不过,这小子为何不用右手?真是古怪!
正想着,却见独孤清绝后退一步,掣回剑势,反手一震,原是运起了内功来,林楚江也是收刀换掌推过去,轰然巨响,漫天遍地冰雪狂乱,风力狠刮着旁观者的脸。这一回合过去,独孤清绝貌似稍逊一筹,却没有败退,还冷笑着看了看玉龙五虎:“这是‘回阳神功’,你们好好看着!”说罢再次出剑,抢前一步攻上,剑至中途,加紧了速度,比适才更加扑朔迷离。
纪景听得剑舞之声铿锵有力,对独孤清绝不禁暗暗赞许:虽然这场比试结果的赢家应该是内力更强的楚江,但所有的亮点都让这小子占尽了,也许,这样的出道最惊天动地……
于是赞叹着那一堆堆冰雪仿佛是从剑中涌出来,却被刀狠狠斥开去,炽热了空气,僵持着战局。
然而林楚江毕竟是林楚江,结果也毋庸置疑是他赢。
他处事不乱的性格,是几十年抗金生涯磨砺出的,因此哪一场战斗都沉稳到无懈可击。
独孤清绝却毕竟经验尚浅,他的进攻频繁而有力,他的防守也充足而细致,但他忘了进攻与防守之间的配合,于是会出现的可能性就是——破绽。
林楚江早已计算好时机和陷阱,只等着他跳入,果然在刀剑相交三十回合后,空隙出现,林楚江一刀劈去,纪景心念一动:不错,好刀法!
但是这辉煌的尽头遇上的却是残情剑的独特——林楚江的刀长驱直入,谁想竟会被独孤清绝剑上缺口卡住!
独孤清绝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纪景摇头笑了笑:年轻人,到底是不懂,高手之间的比武,决定成败的就只有简单一瞬,那一瞬你在笑着享受胜利,对方却还在思索变数……
果然林楚江处变不惊,暗运内力趁其不备,握牢了将要脱手的长刀在那缺口重重一压,长刀和残情剑一并跌落在地。
独孤清绝惊诧地站在原地,想不到在最后一刻,如此荒谬的胜败交迭:“你,你赢了……”
“你可知道,在结果产生之前,所有的输赢都不重要?”纪景捋须笑说。
独孤清绝手心上的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片刻后,接受失败,回头瞪了玉龙五虎一眼,那五个被吓得蜷缩一团。独孤清绝笑起来:“林楚江,我这次输了,还有下一次,你不会在我成功路上拦太久,我肯定。”
林楚江平和地说:“你走得再远,也终会有人比你走得更远。”
纪景走到独孤清绝身边:“小兄弟,你这把剑设计得别致,居然两边都是刃,刃上都有缺口。”“这不是缺口,是它的优点,刚刚那一招如果不是你淡定,它就帮我败了你。”独孤清绝摇头。
纪景点头:“说得对啊,是缺点还是优点,该看场合,因地制宜。便像那老虎和乌龟赛跑,若扔进水里去,谁跑得快些?所以独孤少侠也要尽可能地发挥长处、攻敌之短。不出三年,必在江湖扬名。”
“三年?老人家,今年春天云雾山的比武大会就开始了!”独孤清绝笑着,转过身来看向林楚江,“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也没有预料到我的剑会卡住你的刀,怎么会在猝不及防的时候还反败为胜?”
看他一脸疑惑,林楚江一笑:“那是饮恨刀的脾气,不认输。”
独孤清绝一怔,若有所思走了几步,终于一跃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龙五虎当然跟着忙不迭地跑了。
林楚江看他们都不见了踪影,轻声说:“那少年的性格,和当年的幼安倒是有点相仿呢。”
纪景哦了一声:“对啊,孤僻自傲都有些。当年起义失败后,他就归顺了宋廷,再也没见过了……”
林楚江叹了口气:“可惜朝廷反反复复,幼安也有些失望,现今隐居江西。他当年形容我们的生活是‘金戈铁马’,到如今,表面上依然如故。”
“当年,云蓝为何要离开你?”纪景三缄其口。
林楚江苦笑:“说来你也许不信,一开始,是为了别人的女儿,她抛弃了自己的女儿。”
“当年你不该放她走,也不该再娶玉紫烟,后者偏要跟你赌气、带着两个儿子一起闹失踪,假失踪变成真失踪,害得你和他们全都见不了面。”
“往事就不要提了,虽然死了一个阡儿,上天待我总算不薄,还有另一个天资聪颖的儿子……”林楚江叹了口气。
却说林胜南和凤箫吟离开了东方峡谷,又重回点苍山,听说江洋道上的人撤得差不多了这回事。蓝玉泓也托掌柜对林胜南留了一封书信,说她不知姐夫何在,只能先去开封找姐姐。
凤箫吟不免郁闷:“你现在去哪里还刀?他们全都走光了。真不讲义气。”
“点苍山传出消息,说林前辈找回双刀,他们现在要么打道回府,要么,就循着林前辈的踪迹去了,只不知林前辈如今在哪里。”林胜南指指腰间之物,“我说了这东西是妖邪之物,不还回去我难受。”
凤箫吟看他一脸厌恶表情,笑道:“饮恨刀才不是妖邪,你自己妖邪罢了。”正色道:“眼下武林有点黑暗、混乱,不过,开春最热门的一件事情就快到了,我看武林十有八九的人都会去凑热闹,希望到时候能光明、稳定些。”
“你是说,云雾山比武?”
“不错,近期还有什么事能比天骄徐辕主持武林大会,推选新盟主领导抗金更吸引人?而且,武功厉害的可以加入短刀谷,林胜南,这是个实现理想的好机会。”
林胜南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是好机会还刀了。等饮恨刀物归原主,我不会再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远离身边。我一定会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