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儿瞪着地图上庆坪、七圣和麻黄塄三个地名失神了好半会儿,环顾左右全是何勐刘淼陈杀王胡三十这种莽夫,郁闷不已、后悔不迭:怎就这么失算,连个军师啊谋士啊之类的都没有带,渭源的几个当家也大多懵懵懂懂状况之外。
最北面的庆坪,五当家刺杀已经箭在弦上,吟儿别指望顺利去那里救林阡,大队人马肯定先会被三当家堵在七圣,过不去;若强行灭了三当家再把大军开去杀五当家,少不得一番激斗,到庆坪搞不好已经是晚上了,关乎林阡,吟儿冒不起这个险。
忽然,灵光一现,何必先杀三当家再灭五当家浪费时间,先跳过三当家杀了五当家,待和林阡会合了回头杀三当家不迟啊!
然则,如何跳过三当家?现在他虽还没有露出真面目,可到了七圣他的地盘就一定会动手;如果在这里就把他绑起来,七圣那边就更加有借口闹事……除非,近交远攻……
吟儿心念一动,从兜里摸出块帕子,重重地反扣在桌面上,刚才还议论纷纷的屋子,骤然安静了下来。
“想必众位都已经知道,单行昨夜在陇西谋叛,妄想行刺主公,兵败畏罪自杀。在他营中,我们搜出这块可疑的锦帕,他不肯供出同党,却对我们挑战说,有本事我们便破解出这帕子上的名字。”吟儿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阵骚动。
吟儿续道:“时间仓猝,却也破解出了陇西据点不少乱党,自然地,这当中没有多少是真的想杀主公,而不过是上错了贼船为虎作伥罢了。渭源这里的据点,也存在单行的同伙,不过,现在才破解出五当家一个。”
“什么?老五!”二当家瞪大了眼,“要杀主公?!”
“难怪召集了也不来!”四当家忿忿。
三当家若有所思。
“是啊,我看各位当家都已到齐,心想这单行剩下的同伙应该全都是在五当家麾下的庆坪了——既然全部都是上错了贼船的小首领,又何罪之有,有什么破解名字的必要?”吟儿微笑的同时,举起那破帕子移到灯旁,众目睽睽之下将它烧了。
“主母?真的不追究么?”二当家竖起拇指,赞她贤明。
“不追究,大家都不明状况罢了。我今天烧了这帕子,就是为了告知各位,不必理会苏慕然的分裂。渭源陇西两大据点,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任何事端,凭何最近一连两个寨主变节?还不是被那些狗急跳墙的奸细小人给害惨了!咱们本来好好的日子不过,犯得着为那些歹人糊涂卖命!”吟儿站起身来,“弟兄们这便随我去庆坪抓五当家伏罪,一旦成事,论功行赏!”
“好!”众当家目光都亮了。三当家眼睛还忐忑地游移在烧得快没了的帕子上。
“没想到,单行那样不济,那么快就败在我手上。”吟儿有意对何勐笑言,却是给这三当家敲边鼓。兵贵神速,不刻众人都已整装待发,她才带着玉项墨走到这三当家面前:“三当家。”
“……啊?”三当家猛醒。
“打庆坪,最要靠你七圣的兵马了,打出个漂亮仗来,主公归来,你是头功。”吟儿一笑,“可是个表现的机会啊。”
“是!”三当家立刻坐得笔直。
寅时,陇右的天空,被火燃了一半红,另一半,血色正渐渐浸染云中,袅袅上升,静静蹉跎。
旌旗如虹,傲气如冲,驰骋于隆隆战鼓与漫漫黄沙中,一时分不清这是疆场还是山河。
当渭源和陇西两大据点的劲旅,和屯聚于七圣的主力军兵,尽数被吟儿统帅杀上庆坪,如此突然,如此凶猛,怎不将那五当家打得措手不及。
曾试图保卫五当家的亲兵们,眼看着吟儿领着一大帮骁将来势汹汹杀进中军,一眼就知道大势已去,纷纷弃甲曳兵而走。吟儿作风果决,擒贼就先擒王,惜音剑三招就令那五当家束手,而对正与之密谋部署、分工合作的一众刺客,全部下令缉拿,一个不曾漏网。随刻,嘱刘淼、陈杀王、胡三十以及渭源县各大当家一同,对所有可疑军营分割包围,务必不准一只苍蝇飞出去。
那五当家麾前心腹由于不是死士,供出共犯如滚雪般壮大,不到辰时,苏慕然旗下杀手便纷纷落网,接连扭送到吟儿脚下,吟儿一边审问一边传令继续搜捕,事关主公安危,万不可掉以轻心。
果不其然,又有支肆无忌惮的苏家人马,无处容身便由暗转明,公然宣战,阵前叫嚣,“索性今日就将这庆坪夷平!”这些人马虽然猖狂,到也有猖狂的资本,强弓劲弩,高头大马,初始就有反攻之势,竟势将吟儿所在围困。
“怕你们什么,动一个试试!”吟儿当即调遣镇压,费了好一番精力,约辰时三刻才略占上风,看着晨曦初上,吟儿坐下身继续审问犯人,吩咐何勐先去接替刘淼。
悠悠然,一阵风,一丝微响,一团火焰……
犯人还没有带到,陡然数支暗箭紧贴地面穿梭,急急袭至吟儿身前来,边前行边“嘶嘶”散着黄黑色气雾,声音极轻,如蛇吐信,到脚底已掀起一片砖瓦泥土。吟儿眼疾手快,当下拔剑而起,飞速将那些箭全然打开了去,箭矢四处折落顿时失了攻势,气雾却依然横冲直撞看似有毒。
吟儿尚不及去看到底这些箭源自何处,脖子上当即一紧,怎么,站在她身后的,明明是自己人,陈杀王啊……若不是他在身边相护,吟儿断然不会要何勐出去作战。
“……”她还不及说话,已然被他扼紧咽喉:“盟主,对不住了,把你交给王妃,我便飞黄腾达。”
吟儿一惊,这才意识到单行的借口并不假,陇西据点确实有土匪已经被楚风流招安,却不是孙琦,而是这个六当家陈杀王,今夜他跟着吟儿历经了陇西、渭源两个据点,俨然发现了她的价值所在!
不可以,不可以,吟儿身体颤抖,前所未有的害怕,为什么会害怕,仿佛这一幕曾经发生过,曾经,是在何处,明明他的脚步声已经可以听见,明明他的气息已经触手可及,自己却偏还是改变不了被人掳去的命运,也是像今天这样,发不出一声呼救!……
所幸这次自己命大,何勐察觉情势有变所以折返,此刻北辰剑奋不顾身冲进屋来对准陈杀王:“陈杀王,放了主母!”
“别过来!过来我便杀了她!”陈杀王阴谋败露穷凶极恶,整条胳膊都围在吟儿脖子上害得她喘不过气,可这时候,意识却是最清醒的,喘不过气的感觉,有过的,有过的,就快想到,快想到了呢……吟儿明明痛苦,却喜不自禁——陈杀王肯定没见到过这种场景,劫持的人质她的心情是喜不自禁……一时之间,陈杀王也有点发蒙。
何勐因林阡嘱咐而不敢失职,绷紧了神经时刻注意着陈杀王的一举一动,也朝屋外面的胡三十等人暗自挥手示意他们伺机而动,众人却全部都投鼠忌器,陈杀王意识到自己走不掉,故更加不可能放过吟儿,此情此境,内外形势完全胶着,吟儿来不及担心自己,更牵挂寨子外面迟迟不肯落幕的厮杀,刘淼等人应还在与苏家的人对峙,不远处黑烟赤火翻翻滚滚,径直朝远处天边卷去……
万箭离弦,千钧一发,听得轰隆一声,屋子的墙壁里发出些碎石散落的碰撞,窗户摇曳着,桌椅在地上站立不稳,从内而外的咔嚓响动惹人惊惶。
众人只觉一阵火燎的闷热,外面像爆炸一般竟全是崩塌之势,天空忽明忽灭,闪得人眼皮都不由自主,不适、不安荡在每个人心头,胡三十、何勐、陈杀王都不例外……
这样的反常景象,害吟儿注意力完全转移,记忆差点就恢复了却没能恢复——能怪谁,都怪那饮恨刀早不来晚不来!
便就在电光火石间那个人还不曾现身,却就听陈杀王惨呼一声松开吟儿,何勐慌忙上前救下她,胡三十则冲上一步去看陈杀王,刚刚还在嘶吼的陈杀王,脖颈被一块飞石嵌入,速度之激,力道之厉,使得陈杀王没有预感,没有后觉,一被打中就立刻脱力。
胡三十正惊疑不定,忽听身后何勐唤了声“主公”,这才意识到庆坪反常全是林阡带来,慌忙站起,转身相迎。
“你回来了!没事就好!”吟儿看林阡安好,长吁了一口气。
林阡见吟儿脸色苍白,挽住她手却皱紧了眉:“玉项墨在哪里?!”
“?”吟儿一怔,陪他走出屋外,一声口哨,玉项墨就乖乖来了。
“把玉项墨拖出去,宰了!”林阡严厉下令,唬了吟儿一跳,赶紧站到玉项墨前面,直对着他瞪眼睛:“凭什么?要宰它,你也说个罪名!”玉项墨也眼泪汪汪看着盟王。
“没有定力,跟着主人不学好,被你拐着到处疯跑!”林阡捏起还没服帖的她的下巴,借天光仔细查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那里深究这句话。
“讲也讲不听,听又听不懂!”他忿恨放下她脑袋,显然来的路上就听说了事态,面带愠色,目光灼灼,“明明叫你置身事外,明明命你保护自己,你却不管不顾往刀口上撞,还一来便给我看见这副模样!”
“不识好人心!若不是见你危险,我犯得着大半夜不睡!”她不依了,撅起嘴反抗,“师父他要杀你,陇西渭源有很多伏兵,我得在一夜之间便帮你找全了,我要见到你好好地回来……”忽然欢颜不再,泪水夺眶而出,是师父二字触动心扉,更是曾经设想过林阡涉险。
“傻孩子。我能有什么危险。”他叹了口气揽她入怀,示意让何勐等人先走,他与吟儿两个人在后,寨子里最后因苏家伏兵而起的一点纷乱,因为他的到来而尽被平定,此刻庆坪早已恢复安宁,他为她拭泪,淡然对她讲,“连楚风流、苏慕梓都是我手下败将,更何况他们指使的什么陈杀王、董裕?我便就算什么防备都没有,危险的也是他们,无需你煞费心神。”他诚知,对付此等草莽,吟儿或许并不费力——但一定耗心。
“是是是,你连大金几十个府一起上都不放在眼里,还怕拿不下区区小渭源小陇西。”她破涕为笑,却难改忧容,“可便是这样的自负,让人就是放不下你啊。那么多大人小人,明枪暗箭全是对着你去的。我知道有危险,哪还坐得住……”
“吟儿,我唯一的危险,只是你不安全。”他停下脚步,按住她双肩,“如果今天晚了一步,你真出了什么事,纵然是把这里翻覆了,手里握上千万条性命,又如何把你给换回来。”
吟儿听得泪在眶里打转,本想说,“我也不危险。一想到你,我便觉得很安全。”可又想回味他的这句话,于是没去反驳他,把话放心里了。忽然想起什么,一惊变色:“三当家!七圣还有一支伏兵!”大概是一夜的劳碌没能阖眼睡过,她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林阡一把托住她抱起来,柔声道:“别担心,清风已然去打。”
“是真的?你竟知道了?”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微笑。
“将你这一夜的事说与别人听,不知道的谁信你是个女人。”他温和一笑,褒扬时带着些骄傲,“又回来了,我林阡帐下的第一将才,想得出这条假道灭虢,渭源和陇西,看来最后都非你莫属。”
“什么假道,灭什么?”她听得云里雾里。
他一怔,知道她真不经夸。
“对了,那个三当家,有些笨头笨脑的,未必是真的想杀你……若是解决了那些苏家的伏兵,你就留他一条生路如何?”吟儿着紧说。
他点头,把她抱到寨子外面,吟儿看见林阡身边的战将仍是海逐浪和郭子建两个老朋友,又害怕又窘,不肯让林阡一直抱着她,捶了数下要他把她放下,林阡却带着笑意偏抱得她更紧。吟儿听见海逐浪郭子建窃笑,狠狠瞪了他俩人一人一眼,却引得他们欢笑更甚,吟儿脸红到脖子根。
第744章,大部分删减,留了战场相关情节,如下
林阡就这么一路抱着吟儿,直把她送到玉项墨上才松手。玉项墨发现盟王只是吓吓盟主,所以一扫阴霾意气风发。
却不料林阡的手方一松开,竟就被本还羞红了脸的吟儿一把握了回去,别说海逐浪郭子建何勐刘淼了,就算是林阡自己,也真是始料不及:“怎么?”
“我要坐那匹。”吟儿指着威风凛凛的紫龙驹说,玉项墨大惊、羞怒、跺脚……
“为什么?”海逐浪郭子建面面相觑,林阡却显然领会,二话不说,点头把吟儿抱到自己身前来。
吟儿倚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只对他一个人说:“以后,到哪里都要带我一起。别说什么战场凶险,那些我都不怕。怕就怕某人言而无信,说好了不准我离开,却总是借口离开我。”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林阡微笑,吟儿一愣,这话好熟。
大军便要往七圣开进,林阡下意识地按紧她小腹,却在这时听得丫头她没设防地微呼一声。林阡心念一动,知这里伤得不轻。暗自放慢了紫龙驹,让众将领兵先去与向清风会师。
“何以放慢了?”她忍着疼,鼻子揪紧。
“疼么?”
“唔……”她一味掩饰,表情痛苦。
他一见她受伤可急了,连追上去找军医这么简单的方法都不用,竟在她回答之前,硬生生撕了好大一片下来给她包扎。
“这……这……怎么有你这种小贼!”她看他用她自身裙摆来给她裹伤,又气又羞,哭笑不得。
“这方法,就是个小贼传授给我的。”他这笑容里,多少带了些甜蜜。
“哪个小贼?”她一愣,察觉出他的重视程度,不禁平添了一丝醋意。
“这世上的所有小贼,都集中在了紫龙驹上啊。”他笑着,策马继续往前。
“原是我么……?”她一愕,低头自言自语:“原来我以前这么没羞……”林阡哑然失笑,这时吟儿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懊恼,怨念,“适才差一点我便想了起来,都怪你,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不是时候!?再迟半刻我就是来给你收尸的!适才对你的话可算又全都白讲!”他听着这样一句没良心的责怪,怒气冲冲远高于哭笑不得,前面那么动情的挖心掏肺,又被她左耳进右耳出,非但没当回事,竟还怪他来得早了!“面前乖乖点头说懂了懂了,一转身就悖逆什么都记不住!”
当说到那末尾“记不住”三字,他的开玩笑,就变成了真惩罚——“世上竟有你这种人,失忆就失忆全了吧,偏记得那些无关紧要的,把最重要的什么都忘了,可知道,我在重见你的第一刻起,便想跟海逐浪一样,把你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剥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她惊慌失措,想逃却宛如身陷囹圄,想呼救大军却都已远离。他偏不给她机会,掉转马头走了另一条路。
“七圣……七圣还在等着你……!”看他走上岔路,她慌了,赶紧叫嚷,希冀战事能唤醒他。
“七圣个屁!谁叫你冲到这里来的!什么都不懂的人也学旁人阴谋诡计,你有几条命死得起!”他一提缰绳,紫龙驹长嘶一声,如飞而去。她被他骂得动都不敢动,只能点头说他的原话:“可我……我未必是风七芜,我……”
“风七芜,哪里来的狗屁名字混账东西!砍了海逐浪一剑不说,还日日夜夜骂我麾下将领,一人给起了一个绰号,一个比一个难听!”他显然聚积了将近一个月的怄火,现在一股脑儿全发泄在她身上。
“这……这还在马上……”她实在怕会不会经行个路人。不过好像是多虑了,疾驰而去速度快得路边光影都是虚的。
“你要……啊!”她忽感觉梦幻如在云端,却不知怎的竟像要吐。
“看到我就恶心犯吐,竟叫我对你以礼相待,还骗我说心里有别的男人——我告诉你凤箫吟,这念头你碰都别想碰!这辈子你都只属我一个!”原以为很多事情他原谅她了,却没想到他件件都记得,都记下了要她一五一十还给他!
……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午后阳光,倾洒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走完了旷野、沟壑、溪流,转入苍松翠柏掩映的山道,马速终究是放慢了。层层雾霭如罗纱轻笼崖间,教人误以为自己身陷蓬菜止境,她忽忆他和她是要从庆坪到七圣的,可现在俨然从渭源县西跨到了陇西县东……
“竟那么小瞧七圣的仗。”她笑叹一声。
……
她一愣还不及问发生了什么,便听到一声巨响从天而降,不知是滚木还是山石,心一紧:刺客……
吟儿心里竟一点都不紧张,她只是鄙夷,鄙夷那帮小人没别的伎俩了,她也只是觉得讽刺,刚刚路过的秦王寺,得名自秦皇嬴政,与嬴政同期,恰应运而生了那么多刺客……
此地,靠近麻黄塄,埋伏着陈杀王组织的匪兵和金北官军,吟儿幡然醒悟,难怪了,他把七圣全权交给了他的部将,他是要先于向清风等人前去察视那更为重要的麻黄塄,中途,他未必不明白会有楚风流的伏兵,却不想停止半刻与她凤箫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