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泥泞难行,但一想到主公与天骄的归程上有寒党奸细埋伏,祝孟尝和杨致诚的人马,便不畏辛苦排除万难。快马加鞭没有半刻休憩,只为能通知凯旋的盟军:春风得意的人,最忌遭遇以逸待劳、全副武装。
辜听桐被收押之前的诅咒还在耳边回荡着,不错,这次陷害主公性命的,不仅有寒泽叶帐下叱咤半生的四圣,还有主公心中牵挂盟主的念头。
何况听过范遇的分析之后,孟尝和致诚二人,诚知金南金北未尝不会有动静——只因主公林阡,此时已经是所有人最大的劲敌。
秋冬之际的季风干涩,昼夜之交的天空疲乏。
陈旭介绍过眼前这个山头叫“燹冈”,时有山匪出没,而非黑(和谐)道会管辖。
越接近燹冈,火燎的味道就越浓烈,眼睛鼻子都快呛出泪来,热度简直要将脸熏黑。
近前的火还没有熄灭,映亮又烧焦了整片天空。见此情景,脑海中可以完全重现出不久前的激战和搏斗。
明明孟尝和致诚已经日夜兼程赶在天黑前到了这里,却似乎,还是晚了一步,鏖战已经结束。寨门口属于燹冈的大纛倒悬着。堡垒未倒人心已散,还未倒塌的悬空只剩框架,散发出轻悠的灰埃。
进得这占山为王的燹冈村寨,村寨里到处飞舞着黑色的烟尘,草屋木屋只剩下几根支撑,风一吹便摇摇欲坠,石屋泥屋,也都仅仅余下断壁残垣。几具被烧焦的尸体看不出到底属于何人,躯壳上横七竖八插着不少箭矢,祝孟尝不顾一切去看一具没有烧焦的尸首,刚一触碰,手指已被灼伤,痛苦从指头直传到心窝里去,忍不住惨叫一声。
“怎么了!”杨致诚关心所至,以为这尸首属于盟军。
“疼……”祝孟尝一边吹着手指一边哭诉。
“祝将军!”杨致诚又好气又好笑,“还不知主公他们怎么样了,现在身在何方。”
“那就……找啊!”祝孟尝赶紧地。
燹冈真的成了燹冈,战云燹火和千军万马,一起将其侵略为废墟。这血流成河和尸横遍野,留下的痕迹着实太重,重到感官无法承受。
这场由寒家四圣发起的伏击战,且不说林家和寒家各有多少不好战之人,燹冈的这些山匪流寇,就是第一批不该牺牲的无辜。
“我早知主公为何迟疑打川北之战。”杨致诚带着悲悯的心情经过这遍布鲜血的土地。
“杨将军你太慈悲啦,你不打他,他会打你啊。”祝孟尝瞪大了眼睛,指着地上的两具倒在一起的尸体:“唉,生前势不两立,死的时候却抱在一起!也不知今生今世,和我抱一起死的会是谁人。”
被他这么一逗,杨致诚忍不住笑起来,终于不再那么感伤。
子时之前,祝杨等人终于找到了大部队,闻知主公和天骄比预期早了半日来到燹冈附近,当时戴宗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其余三圣支援,却怕放过了这个好机会而决定出击,盟军虽然始料未及却好在并未过于懈怠,很快就因为主公和天骄的调控而稳了阵脚,一鼓作气反攻过去,没多久就逆转了形势。虽然中途寒家三圣给予了戴宗支援,甚至这一战开启的伊始,燹冈附近就骤然形成了周围金人再一度的聚歼之势——
他林阡走到哪里,哪里都可能会一下子聚集到四面八方的敌人,明枪暗箭,水火风雷。
可惜金人们审时度势,也未能大展拳脚,主要是因为几天前的黔西之战,金北本就不充足的兵力遭遇挫折,叶不寐身受重伤,罗洌部也被重创,轩辕九烨与楚风流打了没多久就决定要“避其锋芒”“保存我军实力”。
据称,先前楚风流知他林阡未死之时,只是笑叹了一口气,轩辕九烨则留意着视线里的惨烈风景,淡淡地说,又一次被他骗了。而这一战结束之后,金北便要全部移向陕西——可惜,将来剿灭越野山寨之时,不知能否遇到林阡这个对手……
尽管环伺的金人半途而废、寒党奸细也越战越衰竭,寒家四圣却是名不虚传,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论武功,寒家四圣都是与天骄不相上下,论智谋,寒家四圣也个个不下林阡。难怪区区四人就敢应对林阡麾下群雄,真正是恃才傲物不可一世。
然则,这一战他们输给主公的,并非阴谋,并非武功,而是人心,而是威信。
祝孟尝听说主公与戴宗阵前比武难免互有损伤,想起自己对主母的那句“主公若有任何损伤,祝孟尝提头来见”,脑袋轰的一声就大了,夸下海口可别把性命搭上去啊!
祝孟尝对主公的关心远不及对自己性命的在乎,一看到主公就到处找他伤在哪里了,林阡本来休息得好好的突然床上多出了这么个人,忍不住真想叫人来把这莽夫给架走,忽然心生一计,指着床边不远的酒坛子:“孟尝,这酒,是我从黔西带来给你的。”
祝孟尝一怔,立即喜笑颜开去抱住酒坛子,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好酒!”
“这……这酒名叫……三两尿……”海逐浪正巧进来,怕孟尝会介意这酒的名字。
“三两尿!?他爷爷的,还真像尿那么过瘾!”祝孟尝说罢,海逐浪登时无语。
“林兄弟,李帮主和郭将军已经先往川东行了。你的伤势,真的适合明日就动身?”海逐浪问。
“对了主公究竟伤哪里了?”祝孟尝这家伙边喝酒边问。兄弟啊你该加入魔门。
“主公和天骄都是内伤。戴宗他们好像也是,看上去是他们伤得比较重,所以咱们认定是他们输了。”海逐浪代为回答。
“显然他们输了。”祝孟尝说,“主母说,主公哪怕只有她一个人都能赢,何况,并不是!”
林阡表情凝固,忽然变得柔和:“吟儿她……没什么事吧?这几天我时而听说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时而又听说她被疯子骚扰受了惊吓,时而又听说她营帐失火差点没跑出来……”
“林兄弟听到这些,忍不住加快了行程。”海逐浪说,这种加快,远超过敌人算计的速度。
“一听就知道不能信啊,主母那么个气魄的不让须眉……”祝孟尝喝了数口,已经语无伦次。
可是……吟儿在他心里,永远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把他抬下去吧。”待祝孟尝醉死之后,林阡吩咐左右。
“一下子把这么个混世魔王给解决了,看来林兄弟又找到了一个杀人的好武器。”海逐浪看祝孟尝烂醉,赞。
“逐浪,帮我把致诚找来,我要听一听川东那边的详情。”
海逐浪看林阡面色苍白,本想劝他先行休息,却知他十分挂念川东局势,所以没有劝阻。
“辜听桐借着保护主母的名义将主母从黔西带到川东,实际却包藏祸心所以一路禁锢着主母并以亲信看守,到川东时立即庇护住了陈安且拥兵自重。主母说,当时戴宗也在辜听桐身边,所以蛊惑了他。风寒之言只不过是辜听桐的谎言,而失火和疯子的骚扰,是主母要杀陈安的策略。”杨致诚说时,林阡忍不住微笑:“好一个威风的小丫头,不仅巧舌如簧,怕还一身是胆。”
杨致诚一愣:“‘巧舌如簧、一身是胆’,形容主母,真是贴切不过。”
“这么说来,其实辜听桐和陈安一样,皆是寒党奸细……”海逐浪抱刀听着。
“事情大约就是这么多。辜听桐最终还是败在了主母手里。其实陈安一死,戴宗一走,辜听桐实在就是孤掌难鸣了。”杨致诚说。
“孤掌难鸣……”林阡蹙眉,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目前辜听桐就禁锢在柳大侠那里。”
林阡摊开他们布军的图,看见向清风的兵马就离柳五津最近:“向清风呢?”
“什么?”致诚一怔。
“向清风他,在你适才说的战事里,竟没有出现过一字一句……”林阡继续看着那张图,“可是,辜听桐是听了他的建议,才带着吟儿一起走了。”
“清风他……的确没有做出什么事啊。”致诚一怔,“辜听桐和塑影门势力那么大,清风应该是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吧……”
“不。”林阡摇头,“辜听桐的叛变,是到了川东以后;在此之前,必须有人一步步地将他诱引上不归之路——庇护陈安、挟持吟儿、暗算盟军,都是后话;带吟儿离开黔西,才是前因。”
“主公的意思是……”致诚一愣,海逐浪抱刀的手不禁放下,气氛也不像适才那么轻松:“难道清风他也?”
“在天骄兴师问罪的前一天,对我通风报信说出天骄可疑的人当中有他一个;在魔城之战天骄赶尽杀绝,帮助他一起对付吟儿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在吟儿决定去讨伐天骄之时,最初响应的人当中还是有他;当我扫清了战局以为天骄和吟儿已经冰释前嫌,但吟儿由于误会再次与天骄的人马动手,在一旁襄助吟儿继续作乱的也还是他……”
“这立场,实在有些跟风……”杨致诚说。
“不,不是跟风……而是——唯恐天下不乱!”海逐浪惊呼一声。
“不错,致诚,那天你对我通风报信,说天骄可疑,刚走不久,清风便来了,也说天骄可疑。所以柳大哥一直以为,清风和你一样,是从一开始就支持我的人……然而,你和他的说辞虽然都对天骄不利,却根本相互矛盾,你二人,根本不是一个立场。”林阡合上图,冷冷道,“他向清风,是比张秋、陈安、辜听桐躲得更深的寒党奸细!”
“这样一来,川东那边……”海逐浪手上全是冷汗,他真的不知道,在辜听桐被禁锢、戴宗率众伏击还没有传回音讯的此时此刻,向清风会有怎样的异动……
“传我命令,立即拔寨。”
“林兄弟……”
“逐浪,对外若败,就败于内耗!”林阡的痛心,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