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乌衣巷之后,尉迟雪和扶风主仆二人下了车往屋里走,梳洗了一番,尉迟雪见到院中旧景,想到总角之年与付家少爷一同嬉戏,心中凄凉:千秋,你去了哪里?
次日清晨在花园中赏景,尉迟雪忽然见到仆人们忙着抬箱子进院子,一箱一箱甚是隆重,便叫扶风去问。扶风询问过后,面色惨白地转过身,声音也颤抖着:“小……小姐……”
尉迟雪惊道:“怎么了?”扶风满眼泪水。
闻讯,尉迟雪惊慌失措,狂奔向内堂之所在。扶风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尉迟夫妇正笑呵呵地谈着事,见尉迟雪突然闯入,脸上都呈现惊疑之色。尉迟夫人先恢复笑容:“雪儿,怎么了?”
尉迟雪站不稳,扶风一把扶住她,两人踉踉跄跄挪到尉迟和的面前,尉迟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问父亲:“爹!是不是真的?!”
尉迟和一怔:“雪儿,礼数到哪里去了?竟敢质问父亲?!”
尉迟雪一把抓住他衣袖,失态的同时,声音也嘶哑:“爹,我不嫁,我不嫁!”
尉迟和大惊,将袖从她手中抽出,起身来,怒气冲冲:“还敢顶撞父亲?你这个不孝女儿!”
尉迟夫人赶紧拦住他:“老爷息怒!雪儿……难得秦少爷不嫌你曾经有过婚约。秦、尉迟两家是门当户对的好姓!雪儿,嫁去是件好事!不会亏待你的!”
尉迟雪连连摇头:“不……不要……”
尉迟和哼了声:“难道你可以自己选择!?我告诉你,你别尽想着付千秋了!早两年他家是还不错,现在败落成这副德行,嫁你过去岂不是拖累了尉迟家!尉迟雪,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你也是读三从四德烈女传长大的,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让尉迟家抹黑!”说罢甩袖而走。
尉迟和怒气冲冲,头也不回,尉迟夫人忙过来劝慰尉迟雪,见她的泪似断线的珠子一直往下坠,小声劝:“雪儿啊,听你爹的话,趁着年轻貌美,赶紧嫁个好人家……别再想着千秋了……这么多箱聘礼,付家现在拿得出来吗?听娘的话,像秦少爷条件那么好的,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月上树梢,近似玉盘。
微风吹动,树影斑驳。
尉迟雪站在窗前,呆呆地往窗外张望,看到的只是没有人的夜和一轮默默无语的月,喃喃道:“十三了……十三了……”
扶风鼻子一塞:“小姐,秦家十五就来迎娶了,怎么这么快啊,这么快,他跟你都没什么感情啊……”
尉迟雪心弦被拨起,不禁再想起付千秋来,可是,想起任何回忆都潸然泪下。扶风过来牵住尉迟雪的手:“小姐,要不,咱们一走了之?”
尉迟雪一惊,掉过头来充满希望地盯着扶风,但不一会儿,她燃起希望的眼神就渐渐暗淡:“扶风,爹说得对,女子要遵守三从四德,名节最重要……千秋,千秋就……”扶风有些怒了:“小姐,付少爷怎能算了?那个秦川宇,压根儿不爱小姐,小姐能幸福吗?!”
尉迟雪却软弱地只是哭,扶风抱住她,主仆二人相互依靠,皆泪湿前襟,却无能为力。
朝中日日升歌舞,民间夜夜鸣乐鼓。
街上,冷漠的人,构成热闹的世界。
九月十五,所有人的视线都不得不盲从,被那喜庆所吸引。
发生了什么事?沈延、吟儿随波逐流到目的地,抬眼一看,已经到了秦府。
亲临现场,顿觉震撼,气势上简直盖过了沙场秋点兵,群众们知趣地让出一条宽道来。秦府上下似乎经过一番打扫修饰,显得富丽堂皇,高深莫测。
秦府门口,站着秦川宇的近侍阿财、崇力,均穿着量身定做的礼服。崇力焦急地往远处张望,脸上挂着满满的喜悦和憧憬。乐曲声响了,鼓锣鸣起,热闹得使人们立即都融入了这样的喜庆气氛里。
吟儿转身问身后之人:“是什么大喜事?”那人回答:“姑娘不关心时事?今儿是秦少爷娶妻之日,秦府和尉迟家联姻啊……”
“尉迟?”吟儿一惊,“哪个尉迟府?”
“除了尉迟雪尉迟小姐,还有哪家姑娘冰雪聪明、美貌可人,配得上秦川宇啊!”
吟儿一惊更甚:“什……什么?!秦川宇?!”
沈延奇道:“他才回来几日?他和尉迟雪很熟么?”
那群众说:“熟不熟有什么关系!反正门当户对,男才女貌……”
吟儿像是被打懵了,喃喃道:“可是,那天,那个付少爷,不是尉迟小姐的心上人吗?”
沈延见她沉思,小声道:“想什么啊?”吟儿缓过神来:“想他们两个又不是两情相悦。”
沈延一愣,随即笑起来:“他们这些达官贵族,才不讲求这些,门当户对就行……”
秦川宇终于从府中出得门来,吟儿远远看着他高挑的身材、俊朗的外型、忧郁的气质,叹了口气:“也许,真的只有尉迟小姐能与他般配吧……”
可是,秦川宇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和激动,相反,还有些许心不在焉,他和胜南一样,外表里就透着一种,令人想要探索和了解的感觉,而且他比胜南还要深邃,他的世界,似乎相当冰冷,比胜南还要孤僻,也许,没有人走近过,没有人走得进去?
喇叭、唢呐、鞭炮的响声,不绝于耳。
隔着几条街,也同样热闹。
尉迟家最引人注目的是几十车嫁妆。尉迟雪母女二人早已泣不成声。尉迟和虽心里忧伤,也不表现在脸上,还仍催着女儿上轿,等女儿真的上轿,拉下了轿帘,才暗自落泪。
众人目送花轿以及后面长长的送亲队伍远去。
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要发生。
快了,再一会儿就会到秦府,然后,故事结束。
尉迟雪悲观地想着,左手紧紧握住右手,心里还念叨着她的千秋。
就在这时,轿一颤,很微妙的变化。
她身子开始颤抖,心中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猛烈地压了下来……她手中紧紧地攥着一张方巾,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停滞了,她似乎在期盼,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像钳子一样,夹住她喉咙使她窒息:“你也是读三从四德烈女传长大的,不要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可是内心却又在不停挣扎着、纠缠着,想到扶风的话,她呆住了,欲哭无泪。
轿帘外,一阵喧哗。
她又惊又喜又急,几乎就掀了头盖站起来!
轿停了。
尉迟雪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住激动:“什么事?”
轿外扶风也略带振奋的声音:“小姐,是……是付少爷……”
她却将近崩溃,她不知所措。
人群像炸开了锅,声音直穿入帘中。
轿外,有个人直冲过人群,横在路中央拦住了轿子——付千秋,他是鼓起勇气来抢亲的,不,尉迟雪是他的,本应是他的!
围观者纷纷议论:“那不是付千秋吗?”“听说尉迟府和付府原来是有指腹为婚的,后来付家家道中落,尉迟老爷毁了婚……”“那这付少爷不是来抢亲的吧?”
送亲队伍中,尉迟府的保镖骑在高头大马上,听到这番议论后,带着鄙夷眼光看着付千秋:“怎么?和秦府作对不成?你敢么?”
付千秋不睬他:“我要见小雪!”
那保镖睥睨他一眼:“小姐闺名是你能直呼的么?以后要叫秦夫人!”
付千秋瞥了他一眼:“你算什么东西!付家风光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说罢旁若无人地往轿子跑,扶风大喜,正欲告诉尉迟雪,忽地惊呼一声,那保镖在与付千秋擦身而过的同时忽地抽出铁杖来,猛地对付千秋腿后一击,付千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扶风大急,尉迟雪听得这声惨叫,心中一紧,立刻除了头盖,掀了帘子,焦急地往轿外看,当她看见自己心爱的人被打倒在地时,一时间悲从心起,伤心欲绝,再也克制不住,哀声泣道:“千秋……千秋……”
围观之人都吃惊不已:“新娘出轿子啦!”“这怎么得了?”
扶风扶起尉迟雪,喜道:“小姐,做得好啊!”
付千秋抬起头来,艰难地看到尉迟雪:她今天好是漂亮,可是,她不是我的新娘……
她的眼神里却藏着希望,付千秋因此慢慢爬起、坚强地站立起来,但还未站稳,又被一杖打折了腿,他疼痛难忍,再次跪倒在地,尉迟雪惨叫一声:“别打了!停手!”
保镖漠然:“小姐,老爷吩咐了,若真有人捣乱,就要打到半死不活为止,断掉他念头,大家一起上来,把这败家子干了!”
尉迟雪啊地大叫一声:“不要!”
扶风轻轻推她手臂:“小姐,同他走吧……”
保镖大怒,一把推开扶风:“你这小丫头,在怂恿小姐败坏家风吗!”
尉迟雪心里顿时失了分寸,耳边回荡的尽是父亲的那句话,对啊,她不能败坏家风,他们尉迟家容不得这样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儿存在,一切,都是设定好的,不允许她改变的,她也没有能力能摆脱这种束缚……
付千秋唇已发紫,脸色惨白,艰难地抬起头来:“小雪,大哥没有用……以后飞黄腾达了,定来接你……”
尉迟雪险险落泪,但立即忍住,伪装着轻声笑:“以后,我再也不是个小女孩了,你怎么来接我?”说罢掉头往回走,扶风一呆,急道:“小姐!小姐!”
人群却随轿子往秦府方向去了,留下付千秋留在街角,扶风恨他与尉迟雪同样软弱,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如果我是你们,打死也不会放弃!”说罢去追那队伍。
付千秋突然觉得冷了,此值秋季,晚风吹寒。
他拾起一片落叶,喃喃道:“小雪,你等我,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一瘸一拐地走着,望着天空,想到已经消失的童年,心里一酸,又想到秦川宇,不由得咬紧牙关:“秦川宇!秦川宇!”
拳头握得紧紧的,却握空。
这时,眼前出现一个黑衣斗篷人。
看见他,付千秋脸色吓得灰白。
那人淡淡说:“想报仇吗?”
对!是那天!在尉迟府墙头劫持他的黄鹤去!
黄鹤去冷道:“有种就不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夺走!”
付千秋被激起血性:“我要夺回她!小雪是我的!”
黄鹤去冷冷一笑:“那随我去金国,我保证你能飞黄腾达!”
付千秋惊疑不定:“为……为什么要帮我?”
黄鹤去走了很远:“没有为什么……想去现在就随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