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处打了半天的转,小舟安静地晃荡着。
不得不叹,与世俯仰当真无可奈何——谁曾想,要逃生,却上了一只、没有桨的船……
云烟小声试探道:“怎么办林大侠?”
胜南蹙眉:“我在想,这船出现得不会无缘无故,总要有主人的,那么这船主是如何划船?他一定有桨,可是离开的时候,不会把桨一并带走啊!”
云烟沉思了一阵:“这倒也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小船的主人包袱还在船上。”
胜南一惊,接过云烟递来的包袱:“你打开看过没有?”
云烟嗯了一声:“说来也怪,他包袱里都是诗词歌赋,可是,全是从各类书上撕下来的同一个词牌名的词、《凤箫吟》……”
胜南大惊,连忙解开包袱探看,果真每一页都是《凤箫吟》,不由得又悲又喜:“原来是他……”所以,那家伙竟会突发奇想,用他的火从钩划船?
难道他就是那高人?不知有没有危险?不行,我得立刻回去救他……胜南当即明白了一切,解下身上长刀,探进江水里去,云烟亦是聪慧过人,知道可用武器划船,立即解下自己佩剑合作,但一瞥见他手里的饮恨刀,脸色一变,轻声道:“林大侠为何要用这么贵重的刀来划船,我看你腰间还有一把比较旧的,用它来划才不浪费……”
胜南一怔,知她所指是略见陈旧的冰凝刀,微微一笑:“这把刀是在下一个知己所赠,不可以用……”
云烟脸上全然钦佩:“江湖侠客都如此吗,宁损自己的好刀,也不损朋友的劣刀……”
胜南正自听着,忽然间心就一震:对啊,我是什么时候,已经把饮恨刀当成了自己的刀,自己的一部分,自己的生命呢……
所以,兄弟俩必然的一进一退,是自己先迈了第一步啊……
行舟将近一日,胜南云烟都已饥肠辘辘,却还没有看见一丝人烟,云烟身上的果子干粮已经所剩无几,胜南力气过大,导致小舟左右不够协调,几次都往一个方向倾斜,云烟手忙脚乱,更增劳累,但不管多累,她脸上都是不悔的笑。她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甘束缚才跑出来吧,胜南不想去多猜测别人的人生,只希望能将她迅速带到安全的地方。
这日的中午,水浪重新开始险急,胜南当即泊船靠岸,不可能把自己送进漩涡里等着江水吞噬。自然之力如此强大,教他只能暂时搁下救瀚抒的念头;何况瀚抒未必危险,祁连九客原先就在附近。
胜南难忍饥饿,恰好抓了一只野兔来,正欲斩杀了它,云烟蓦地伸手过来打他手背,微微一笑:“放了它吧,它是只无辜的兔子。”
胜南苦笑:“可是,兔子到了一定的阶段,比狼都野……”
云烟摇头:“就算是野狼,它没有得罪你,你就该敬畏它的命。我有干粮。”短短一句,竟然不能反驳,胜南没有办法,只能乖乖把兔子放过,可能刚刚心太黑,立刻得到了报应,伤口恶化,不由得低声哼了一声,云烟敏感地跪坐在他身边:“怎么办,总不可以任这把锥一直插在你臂上?不行,咱们一定得找到大夫!”
胜南痛得大汗淋漓,想自己拔开,无奈那角度偏后,妄自去拔、指不定伤及经脉。胜南怕自己当场晕厥、甚至失血而死,也怕吓到这个不懂武功的陌生姑娘,只得死死地按住伤口。
云烟不知他心里这许多顾虑,眼角全是泪花:“大侠……很难受?”
胜南低声道:“你……你过来!”
云烟颤抖着过去,胜南努力地强撑着:“你,替我……拔出来……”云烟大惊,摇头直后退,胜南厉声道:“听见没?拔出来!”
“不行,我不能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云烟颇有原则。
胜南哭笑不得:“现在不是害我,是……是救我一命,你听我讲,拔出来之后,立即替我止血,不要耽搁一刻……”
云烟握住锥柄,看他血肉模糊,于心不忍,但听他吩咐完了,还是咬牙用力把锥往外拉。这姑娘一旦坚定起来,蛮力可真不小,不仅锥被拔出去了,胜南觉得自己半条手臂都出去了,而她被力道反冲回去,狠狠地跌坐在地。
云烟才不管自己跌得多么狼狈,一骨碌爬起来,来不及掸身上灰,跑回胜南身旁:“林大侠,你……可好?我刚刚高估了这把锥……”
胜南脸色苍白,笑道:“既是大侠,怎会死在一个小女孩的手上……”
云烟抱歉地一笑,从裙上扯下一角来,看他血如泉涌,赶紧替他包扎得紧紧的:“不愧大侠,这么多血,面不改色。换作是我,怕要哭爹喊娘。”
胜南微笑:“你不是江湖中人,定然不懂,江湖上,这些都只是下酒菜。”
云烟边打结边道:“对,爹经常说,你们江湖中人,拼起命来把命不当命!”
她一见还有血流下来,忙往那边打死结,顾此失彼,这边又淌,于是再牢牢系了一道,胜南惨叫一声:“你扎这么紧作甚?我把命当命的!”
云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他血基本止住,才站起身。胜南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道:“云姑娘,在下的仇家很多,希望云姑娘能帮我瞒着身份,不然,会有大风险。”
云烟点头:“我是一定会守口如瓶。不过林大侠的年纪并不是很大,怎么竟成了江洋大盗?”
胜南一笑,不回答。
云烟以为他默认了,带着惋惜的语气说:“那真可惜。林大侠是侠义心肠,怎会和盗匪同流合污?林大侠今年多大年纪?”
胜南说了,反问她,她说了出生的年份,原是比自己小了一年,十七岁。
从下游江水的倔强里,依旧能感受到上游江水的一泻千里和奔腾不绝。风里传递出的声音,好似冻结的冰石忽然间往四方炸裂蔓延。呜咽的巨流,如鬼哭,似狼嚎,汹涌澎湃之中,分明还有一丝温和。
沉默在喧嚣中,奔腾在孤寂里。
云烟看了一眼胜南,不知怎么回事,她看到他,就觉得这世上没有谁可以了解他……此时,他正伏在一块大石上安详地睡着,许是太累了。
就在此时,浪花更加地令人怖惧起来,似乎正在预谋着,要穿空裂岸。
云烟本是无意去看岸之外的景象的,奈何恰巧惊愕地发现,不远处的狂风巨浪之中,裹挟着一只孤舟,那孤舟太过渺小,风浪之中根本无能为力,纯粹被浪拖动着,翻来又覆去,周而复始地淹没后浮起,近乎竖直地沉沦再出现。整个世界宛若原始洪荒,在这片汪洋里,云烟听见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几乎本能地摇醒胜南:“快,林大侠,出人命了!”
胜南方睁开眼睛,差点被这景象吓坏,眼前这只小舟孤独无依,左右飘摆,完全不受主人的控制,早已被江水冲垮击漏,可是那船上的女子还在大声呼救:“救命啊!”
胜南实在没有把握,他没有独孤清绝的“独孤轻诀”,没有厉风行的“风行水上”,可是千钧一发之际,也不得不冒一次险,不假思索就站起身来,云烟充满喜悦地看向他,只见胜南动作迅猛地踏浪而去,交睫间由狂风激浪里踩水而归,怀中挟着那船上的呼救少女!
胜南轻功自然不及风行独孤,鞋已全湿,云烟却难掩惊喜,关切上前扶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子,正待说话,这女子忽地一把捏住云烟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