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旧。洪瀚抒摸着那把带有风字的匕首,止不住心痛——萧玉莲,凤箫吟?
他到底希不希望她们是同一个人?
他想要萧玉莲活着,可是这就表明,她再一次欺骗了自己,而且还牵连了一整个马队和自己开了天大的玩笑,诬陷了自己两年,骗取了无数的眼泪和怀念。
但是假若萧玉莲死了,他却不会好过,肉体上自由,精神上却更束缚:虽然玉莲是大家公认的歹毒女人,一次次背叛自己,可是自己被骗,也活得心甘情愿……
玉莲,可知你一颦一笑,都牵制着我人生的根源……
微风拂过,洪瀚抒猛地一惊:不,那个女人,我再见她就不可以再爱上她,她为了自己逃命连父亲也杀,那个女人,我必须恨她!洪瀚抒啊洪瀚抒,再次让你选择,你会不会仍旧下不了手!?
不经意间,他的肩膀被一个人按住,那人在他身后轻声道:“瀚抒,你不可以两难,你要割舍……对她的情意。”洪瀚抒不用转头,苦笑:“骏驰兄。我已经割舍了,这两年,我一直在努力地转移感情,拼命地告诉自己,天涯何处无芳草,只不过……”只不过,还没找到而已?
萧骏驰摇了摇头,叹:“假若那凤箫吟真的是玉莲呢?”洪瀚抒蹙眉,没有回答。
次日,众人在横山寨购买了不少新马,这不禁勾起了宇文白对白马之思。这些马儿大多产自大理,除此之外,大理人还带来了麝香、胡羊、长鸣鸡、披毡、云南刀、各种药物与宋人兑换,而宋人则往这里源源不断地运输盐、锦、丝帛、文书、手工艺品。整个横山寨非常繁华。
洪瀚抒理所当然与凤箫吟二人“巧遇”,那时凤箫吟似乎正在嘲讽时事:“朝廷花这么多万银绢买马,真正能上战场的能有几个?!”满江红点头连声附和。洪瀚抒听得出她声音和萧玉莲还是有差别,不免有些疑惑。
凤箫吟继续听一个宋国官员和一大理马贩的买卖过程,一边听一边脸色由晴转阴,死死盯着那翻译,洪瀚抒不懂白族方言,只听那边咕噜了几句,翻译的人就说:“这马贩子说一匹九十两。”
他话音刚落,凤箫吟蓦然抽出剑来往他脖子上架,众人大惊,翻译大急:“小娘子这是要干什么?!”他见凤箫吟没有反应,忙用白文翻译了一遍,凤箫吟冷道:“总算翻译对了一句。那为什么这马贩子说八十两,你翻译成九十两?”宋官大惊,翻译慌张:“我……我……”凤箫吟冷笑:“你和横山寨的官员串通一气,多报数目从中牟利,这般伎俩,胆大包天!”
那宋官大怒,旁边一小官吓得跪地求饶:“大人,下官,下官不敢了……”宋官大声喝道:“将他二人押下去,听候发落!”宋官对凤箫吟酬谢一番,萧骏驰在旁轻声道:“不像玉莲,首先,声音不像,其次,玉莲不懂白族语言,当然,这可以学,可是,玉莲不会像她这般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吧?”
或许这凤箫吟真的不是玉莲?洪瀚抒叹了口气,不知是喜还是悲……
不过,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纠结了,他此番来到广南西路,目标只有一个,云雾山。
南宋江湖从前的前五十名,如今仅存的只剩几人,第一肖逝,第二易迈山,第三林楚江,第四十七周瞰……这样的零落,使得云雾山比武刻不容缓。而对于个人而言,比武得来的荣耀,可能比他们能想到的要多——
虽然如今武林已有徐辕林阡在前,但若得到这次的第一,就是这个领域的盟主、对抗金人的领袖。
洪瀚抒去云雾山,不仅要当第一,更要和徐辕林阡平起平坐,当领袖,统领江湖。
然而,洪瀚抒也心知肚明,由于两年前的那件因萧玉莲而起的命案,他就算得到第一也难免惹人非议。
除非,凤箫吟是萧玉莲。
他注意观察她,果然,她听说两年前的“祁连山政变”,脸色就变得惨白,有一次还差点晕了过去。最严重的这次,满江红二话没说带着她乘马车走了。
洪瀚抒也让宇文白购车,抛下大部队先行追了上去。
两路人马隔了土坡扎帐篷,凤箫吟似乎很不愿意看见洪瀚抒,但仍旧勉强笑着打招呼、还让洪瀚抒和宇文白一同过去游戏、有说有笑,洪瀚抒察言观色,觉得她在有意伪装、掩饰些什么……
她究竟是不是玉莲?如果不是,为什么她一听到“祁连山”,脸就刷一下变白,为什么会晕,为什么紧张得发抖?但如果她是……一个人不可能在两年时间内,变了心肠,而且张口闭口谈的都是抗金?
这两日,途中虽然不见民怨沸腾,却也遇到不少不平事,凤箫吟一路打抱不平,与萧玉莲的确不像同一个人。便是这天凤箫吟搭救了一个老农之后,众人看见那老农脸上的悲哀眼泪:“恩人救得了老夫一个,救不了所有人,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下一次啊!”
凤箫吟粲然一笑回应:“那就一个个地救、一次次地救啊!”洪瀚抒看见她的笑容,喜欢她的开心,但转头看那老农走远,叹气道:“官逼民反,也没有办法……宋国气数将尽了。”
凤箫吟怒道:“你说什么?!”洪瀚抒道:“我久居西夏,却也看得出形势,宋国快完了。”凤箫吟嘴不饶人:“都是一样的统治,西夏一定在宋国之前灭亡。”洪瀚抒一怔,笑道:“说得对……临死前的呻吟,就是这些起义。”凤箫吟蹙眉,不肯赞同。
来到云雾山一带,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即将入夜,洪瀚抒提议众人先行休息,自己独自去林间寻水。
重回宇文白、满江红、凤箫吟三人休憩处时,却看见林子里围了一大群莽夫,他心一惊:难道又有人要来寻我麻烦?
心念一动,暂时不动声色、轻轻站在树后。宇文白一脸镇静,而满江红神色紧张,凤箫吟则和一个人面对面站着,看来是她有事。
局势甚是紧张,以凤箫吟为目标的是个老头,正对着凤箫吟虎视眈眈。洪瀚抒手扣碎石,准备随时去救,他不知凤箫吟武功如何,一心想见机行事。
可是,那老头却突然后退一步,他一退,所有提刀大汉都后退两步。
洪瀚抒一愣,望见凤箫吟正在剥果皮,她每剥一点,就扔一点,老头色厉内荏,每看她扔一点都打一哆嗦。身后莽夫们看她脸色不对,走的走,跪的跪,乱的乱:“三……三姑娘……”凤箫吟抬起头:“周瞰,你好大的胆子!”老头一吓,虽然不至于跪下磕头,却连武器也掉落在地:“小,小的不敢了。”
“第四十七,哼。”凤箫吟冷笑,“你别忘了,这么多年能保住这个名次,完全是受我江洋道的庇护、享我江洋道的恩惠,居然敢造反,你活腻了么?”
瀚抒乍见她面色冷酷,不觉一惊,壶也脱了手。宇文白得知周瞰是过去的第四十七名,上了心,仔细旁听,心道:这凤箫吟,究竟何许人也?
“你想不想将功赎罪?”凤箫吟轻声道。
周瞰连连点头:“是……是……”
这时周瞰身后有个少女拔剑出鞘:“爷爷,何必怕她!杀了她!”周瞰急忙拉着她到身后:“回来回来!三姑娘,孙女不懂事!你不要责怪她!三姑娘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周某照做便是。”
凤箫吟道:“你替我去把抚今鞭、惜音剑、饮恨刀三者取来两样。”周瞰面露难色:“这……”凤箫吟狠狠道:“怎么?想将三者都取来不成?限你在明年元宵前来复命。”周瞰道:“不知那时您在何地?”凤箫吟笑:“我想找你,当然可以找到你。”手一挥,周瞰不得不服贴,强拉着尚不服气的孙女走了。
洪瀚抒拾起水壶回到他们身边,看那帮人已经走远,好奇地询问她所说的三样武器取来两样一事:“为何你要周瞰去夺饮恨刀惜音剑?”凤箫吟一笑:“你觉得饮恨刀惜音剑能被周瞰夺去么?我让他夺的,只是抚今鞭而已。”
宇文白听到“饮恨刀”,说:“沿途听闻林楚江已死,不知是否属实。”凤箫吟轻声道:“林前辈是和家师先后去世的,我也亲眼目睹了,他是死在他的同门师弟柳峻手里。”洪瀚抒宇文白皆是一惊:“此话当真?”凤箫吟点头:“不过有些事我必须在见到一个人之前有所保留,不然会出大乱。”
洪瀚抒认识到事情非比寻常,没有追问:“我不关心林前辈去世的内情,只想问凤姑娘,抚今鞭是什么?它怎么也不可能与饮恨刀惜音剑齐名。”
“其实,抚今鞭本应和饮恨刀惜音剑齐名,只不过它一直被人争来夺去,从来没有合适的主人,故而名气小了。现今将它占为己有的那位,连装它的箱子都打不开,束之高阁,暴殄天物,我让周瞰去夺,才能让抚今鞭入江湖。”
洪瀚抒一时间觉得这女子手段厉害,渐渐和萧玉莲区别越来越大,但心里隐隐有了另一种莫名情愫……
却说云雾山中,宋贤吴越见胜南的伤势渐渐好转,耐不住心中喜悦,三天两头扶他出去走,胜南身体本就强壮,过不了几日就完全康复。宋贤吴越和胜南说起林念昔徒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奇怪,胜南忆起年前在点苍山凤箫吟胡诌的一套话,怀疑云蓝可能当时就信了他的身世,心中甚是隐忧,怕林念昔惹出不必要的事端。
这天四人一同下山,沿途胜南健步如飞怎么追也追不上,宋贤在后面气喘吁吁:“我就说,胜南生命力强透了,那晚担心个什么劲啊!等等我,胜南!”
吴越看他俩一路狂奔,笑着和石磊慢慢散步:“胜南那天也是多喝了酒,不然怎么会病危?这样才对……”又道:“石弟,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看见咱们三兄弟都幸福,永远是好兄弟。如今得遇到你,更是天赐之福。”石磊听得甜蜜,暗自说:我可不想只做你兄弟……
前面一条很清澈的小溪,宋贤停下脚步,故意嗅了嗅:“哇好臭,这么多天都没洗澡了!”石磊一怔:“现在才二月,你们打算在水里洗?”宋贤已经脱了外衣:“怕什么,数九寒冬都洗过!”石磊面上一红,看宋贤胜南都开始脱:“你们洗吧,我先走走,胜南你当心点,伤口刚刚好。”吴越看他远走,纳闷着:这么怕冷啊……
三兄弟往水里钻,吴越突然顾忌道:“假若这水专给人喝怎么办?”宋贤耐不住心急:“快洗吧,你能担保以前你没喝过人家洗澡的水?”胜南笑着拍吴越的肩:“朕特此批准爱卿享用!好了别板着脸,好事做这么多年了,就做些坏事吧!”
宋贤笑道:“不知在水上用潺丝剑法是个什么情调。”话刚落,脚一踏,激出好几尺水花。宋贤猛然从那旋转水花中牵引出一条水带来,一粒水珠连着一粒,皆是靠内力相吸,吴林二人在旁观赏,聚精会神。宋贤屏气,用手一甩,水带挥洒之余,始终不离宋贤之手,正是他剑法中的“藕断丝连”,吴林二人不得不叹潺丝剑法精妙。
三兄弟泼水嬉戏了好一阵子再出水穿衣,胜南找了许久也没找到自己袜子,宋贤穿戴完了才发现失误,坏笑着从脚上褪下一只:“胜南……哈哈,穿错了……”
胜南骂道:“居然敢抢我东西!你个混账杨宋贤!”宋贤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你……你……你才混账!你个混账新屿!啊……”他意识到自己骂错人,改口也来不及,吴越佯怒:“你骂我作甚?!”宋贤忙道:“哎呀,习惯骂你了,对不住啦!”吴越摆起大哥的架子:“那不行,你得向我道歉!”
“一定要道歉?”宋贤可怜巴巴。吴越笑道:“那当然。”宋贤笑着向他鞠躬:“对不起,胜南!”吴越本来作出一副美滋滋的样子,一听瘪了气:“你不是向我道歉么?!”宋贤道:“是啊,刚刚我将他错说成你,现在道歉当然要把你说成他,这样才公平。”胜南笑着连连附和:“对对对,这样公平。”吴越大怒:“你们两个死小子,还不知要怎么死!”说罢立刻找水泼他们,宋贤胜南立即还以颜色。
“别闹!”“衣服全湿了!”“脱了继续泼!”
很久没有这样轻松了,自从离开泰安,步入宋国,希望将来还能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