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仍不见胜南吴越归来,吟儿一个人蹲在盛鱼的水盆边发呆:小师兄分析得很对,胜南如果有两颗心,一定会完整地送给杨宋贤蓝玉泽一人一个。论手足之情杨宋贤远胜川宇,论情爱之深蓝玉泽完胜自己,不过吟儿不在乎,吟儿比蓝玉泽有天大的优势,可以保护胜南!
吟儿笑了笑,不再去纠缠那些扰人的事了,有些位置,早该懂得放弃。
饥渴地盯着那大块鱼足足有半个下午,吟儿很想了解它的味道,遐想,这鱼纯生长江,定然很鲜美吧……
小丫头脸上满足且迫不及待的表情几乎快要溢出来,云烟笑着走到她身边不戳穿她。看得出,吟儿嘴馋之余,多半也想炫一炫厨艺。
说到做饭煮菜,吟儿虽然难登大雅之堂,总是要比一窍不通的云烟厉害些,云烟不无羡慕地请求说:“吟儿不如教我做菜吧?我很想学。不想再做菜把右眼炸了。”
“唔,我教你,一步一步来,做菜嘛,要从煮饭学起……”吟儿好容易有一次机会可以任教,当然是认定了云烟这个学生,说做便做拉着她去煮饭。
奈何云烟心灵手却不巧,孺子不可教,浪费了无数粮食与柴火之后,烧出了几锅各种类型各种味道各种生硬程度的米饭,使得知情厨师对云烟与吟儿两个连连白眼鄙视。
幸而厉风行夫妇在此路过救了场,原来金陵肚子饿了,想悄悄到厨房里找些东西吃,恰好遇见了云烟的废弃产品,金陵二话不说立刻帮她俩解决了大半,可吓坏了厉风行,一个劲地使眼色给吟儿:这究竟能不能吃啊?吟儿笑:“我记得从前的陵儿挑食得很,难道是战儿喜欢吃?”
金陵也笑:“前一个孩子特别辛苦,总是害得我要吐,这一个应该很听话,从来不闹,却总是害得我饿,吃多少都饿。”
“没关系,金厉两家家产无限,陵儿坐吃也不会山空。”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转头一看,说话的果然是胜南,他与吴越一同到此,都是一脸疲累,想必动机和陵儿一样,是填肚子来了。云烟走到胜南身边还没有询问,胜南已然会意,默默摇了摇头。
“杨少侠还在夔州吗,还是已经离开了夔州境内?”厉风行问。
吴越强笑:“宋贤暂时应该只是避而不见,还不会离开夔州。因为寨主还没有开口,宋贤也不能自作主张就回去。”
胜南冷冷说:“避而不见也罢,他不想见我,我也不强求。”
金陵关切询问:“我听说,蓝家昨天却是真的离开了夔州,蓝姑娘莫不是也走了?”
胜南继续淡漠地讲:“她要走我也绑不住她。”
吴越知他负气,叹道:“真可惜,也只是蹉跎了一天……”
“是啊,若不是战事紧急,也不会耽误这一天。”金陵帮忙推卸责任。
“要是再来一遍,我也还是这么做。他从来都跟我不一样,他宁愿把感情放在第一位,我却不一样。既然话不投机,还不如避而不见。”胜南语气依旧冰冷,明显还是在讲气话。
“嗯……话不投机半句多……”吟儿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来,感觉自己就像是朝堂上专门阿谀奉承的臣子,只懂顺应。
却只有云烟能救胜南。
从来忠言都逆耳,可是云烟的话总是说到胜南的心坎里去:“胜南,如果失去了之后有失落的感觉,那就证明你很珍惜。所以,还是要回来吧,别再僵持不下……如宋贤那般的手足情,如玉泽那般的刻骨铭心,都很难得,失去了,该尽快要回来。其实,胜南你可以要回来……”
云烟说得动情,在场几个一直顺着胜南说话的人们,都又动容又敬佩。
字句令胜南眼眶也湿,显然应了云烟的话,他也真的想要回来,他本来想在今日要回来,如果昨天不存在,昨天也就要得回来。胜南很久没有流露过自己的真实感情,却在战后,欲掩不能藏。
胜南转身看吴越,低声对他讲:“新屿,若是宋贤愿见你,你告诉他,那天如果他拔不出饮恨刀来,我也根本不会怪他。”
吴越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却点头理解,拍了拍胜南肩膀,承诺说:“你放心,我会一字不漏地告诉他。”
胜南面带微笑看着云烟,得此爱侣,夫复何求,千言万语,早就心有灵犀。
“胜南可是答应了我,不再冷战,一定会去找追回玉泽?”云烟问他,眼中尽皆期盼。
胜南一笑:“自是会去把玉泽要回来,问清楚。就算宋贤真是我对手,也该血战一场,不应如此冷战。如果不是,那就为我前日的行为向他请罪。”
“那咱们择日动身南下?”吟儿问,“白帝城的事情正好也结束了。一起去大理找寻蓝姑娘?”
“吟儿倒是更应该去一去大理了。”胜南点点头,吟儿一惊,心一紧:“为什么我更该去大理?”
“抗金联盟在大理的势力未定,盟主一定要借着夔州之役建立的威望选定大理的据点啊。而且吟儿你老家就是江洋道,不要回去看一看吗?”
吟儿一笑:“好,便陪着你一并去大理要回蓝姑娘,顺便扶植大理的新势力。”
吟儿第一次把自己的人生蓝图规划得这样充实,有胜南支持,自己这盟主的位置一两年内不会丢。胜南也许不知道,正是这夔州之役所谓的奠基之战,使得自己后来常常对自己说,今生,她林念昔,只可以做林阡一个人的手下,无论兵将。
“这里怎么穷得揭不开锅了?好吃的都不见了。”吴越看众人高兴,想吃些东西,却愁眉苦脸一无所获。
金陵窘迫地站在厉风行身后,厉风行坏笑却不说话。
“吴当家很饿?这样好了!盟主提早给你煮鱼吃!能那么巧撞到江里的鱼,真是三生有幸。”吟儿灿烂地笑,准备献宝。
“吟儿刚才蹲在水盆边半个下午,一直摩拳擦掌要煮它呢,一定很好吃。”
听云烟这么说,众人都可以联想吟儿一个人守着一条鱼的模样,还蹲了半个下午一直盯着鱼想吃吃不了,实在是又可怜又可笑又可敬,都纷纷笑起来。
胜南想,吟儿真像个孩子。
也就是这孩子,是他林阡的福将。
也就是这孩子,从她十六岁那一年担负起一个支离破碎的旧联盟,十七岁那一年奉命于危难几乎是白手起家一个新联盟。
也就是这孩子,在奔出去看鱼之后突然大叫一声,胜南这才从感慨里走出来,几人一并去看吟儿和她即将烧的鱼,不由得被那画面逗得捧腹——
吟儿看守了半个下午的鱼,就在她离开的时间里被偷腥,那可怜的大块鱼显然和敌人们搏斗了很久,依旧难逃被分食的下场,现在剩下的鱼头还在一只小花猫的嘴里叼着,那小猫不知自己抢了抗金联盟盟主的食物,看见她叫,警惕地盯了她很久,蓦然喵呜了一声,把鱼头给掉了下来,看吟儿要上前一步,那小猫又飞速地将鱼头一衔,逃之夭夭,其余群猫,冒死将能吃的吃完……
刚好沈延带着沈庄的一票人过来给吟儿捧场,一进门见到如斯情景,沈延设身处地为小师妹着想了一番,笑道:“小师妹,捉哪一只伏罪?师兄帮你!”
吟儿欲哭无泪,也不知捉哪只猫以儆效尤。
厉风行笑得前俯后仰:“虎落夔州被猫欺。”金陵亦接茬:“我倒是忆起了吟儿在泉州失落的那只蜘蛛了,呵呵……”
胜南感怀地笑:“这孩子。”
吴越在他身边,听得他叹这么一句,微微一怔:“这孩子?怎么胜南你将盟主叫做‘这孩子’?大不敬哟。”
“是,是大不敬。”胜南惭愧地笑,“适才是觉得好笑,一时失言。盟主莫见怪,属下这就给您钓鱼去。”
“去!少跟我这样礼貌,虚伪得很。”吟儿笑着打他。
云烟笑着在侧看胜南与吟儿,有些事情,心思缜密如陵儿看得清,善解人意如云烟自然也不知不觉中明白,就譬如,吟儿喜欢陪伴胜南左右,吟儿虽是盟主却服从胜南,吟儿也能给胜南带来别样的开心,也譬如,胜南做任何事都会注意吟儿的安全、吟儿的立场、吟儿的心情,还有很多“譬如”,可以追溯回远方的苍梧……
“什么事情这么热闹?”柳五津总是喜欢往这群年轻人之中钻。厉风行金陵让道给他看,再经胜南一解释,柳五津想不笑都难。
“柳大侠到此有什么事情吗?”吟儿用盟主的口吻和态度问,之所以语气生疏,也是因为上午他和路政风鸣涧一些属于“大人们”的对话,吟儿在这种问题上从来不会内敛,有什么就说什么。
柳五津愣在原地,哈哈笑着:“这称谓,从你凤箫吟口里说出来真怪别扭的。你应该叫我‘无良马贼’啊。呃,我来也没什么事,只是想代短刀谷谢谢各位。胜南,这一战完胜,你二人真叫赴汤蹈火。要不是你发现了陈铸扔火(和谐)药,恐怕你俩难逃此劫……”
“那是因为我听了船王的话,他说,此战多有变局,处处小心为上。陈铸的动作向来比常人要快,不得不防。”胜南说,“这一战最该要谢的,却是船王和他的师父。”
“对啊,船王的师父不是说过,如果你让金南前十绝迹夔州,他就会见你吗?”吟儿问,“差点把这事情给忘了,兰山姑娘一早是带了船独自回去,我们抗金联盟还没有去答谢!我竟然……宁愿看了半个下午的鱼……把正事给忘了……”说着说着,吟儿满头虚汗。
“是啊,事情太多,一时竟然忘记了答谢船王。”胜南面色有变,“他的话里,明显是叫我们今天再去一次。”
“现在已近申时,到夔门会不会太晚?”云烟看天色向晚,似要有雨下,不免有些担忧。
“只怕这船王的师父,今日之后,不会再等。”吟儿蹙眉。
“怠慢谁都不能怠慢了恩人。不如这样,我与吟儿这便去答谢。”胜南和吟儿真是行动派,云烟替吟儿备好了雨伞,知他们行走江湖惯了,也不分什么昼夜,不可能劝阻他们,却在临走前悄悄对吟儿说:“要是能在那里留宿就不要急着赶回来吧,你们都有好几日没有睡好,莫要淋湿了。”
吟儿一笑:“只怕没有云烟姐姐在,胜南睡不好觉啊。”
云烟被她逗笑,轻轻凑在她耳旁:“不开玩笑了,你俩要彼此照应,可知道?”
沈延听得这一句,觉察出云烟话中带话,不禁惊讶,难道吟儿喜欢胜南的事实,云烟心里已经清楚?沈延略带惊慌地看两骑绝尘而去,发现了厉风行和金陵夫妇脸上默契的微笑,沈延一时草木皆兵觉得周围的人都已经看穿,突然心里产生一种疑问——
洞察力那么强的胜南,究竟是因为什么,以至于今时今日还没有知道吟儿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