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临近傍晚，苏府里偷偷摸摸出来一个美貌少女，她轻轻地掩上门，悄悄转过身来，却忽然一惊，眼前站着个可爱小姑娘，正咯咯笑着：“小姐，又想溜出去玩了？上次害得紫莺好找，今儿又要出去？”
少女一愣，微微一笑：“好紫莺，帮姐姐瞒着。建康城真的有趣，每个地方都有不同感觉……”
紫莺挽住她臂：“不行，上次小姐淋雨差点生病，而且建康太复杂。”
少女略有不悦：“再说我可生气了，究竟我是小姐你是小姐？好容易才从家出来，总不能又窝在苏府里，错过外面的好风景。”
紫莺一怔：“要不，让苏家小姐陪着去行不？您要是出了事咱们就提着脑袋回去啦！”
少女捏了捏她鼻子：“不必，有你这个武林高手陪就行了！”紫莺一蹦三尺高：“我是武林高手？真的啊？真的啊？”少女笑着拉着她鬼鬼祟祟地往一旁走。
尽管应了那句下雪不冷化雪冷，建康城上依然是热闹非凡，少女走在人群之中，脸上写满了喜悦与新鲜感，陶醉在风景之中的她，想不到自己早已构成了潇湘道上一道独特的风景。
紫莺却生怕小姐走丢了，牢牢跟着她，提心吊胆：“小姐，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听说建康有个黑市，天黑物黑人黑……”
少女一笑：“别怕，这世上好人还是比歹人多的。上次那个李大侠，不仅救了老大爷，还把恶少们狠狠地揍了一顿！”
“还送了小姐一把伞是吧？还让阿烈脸上第一次有惊讶表情是吧？”紫莺狡猾地猜。
“咦。你怎么知道的？”少女正是潇湘姑娘。
“小姐，你这些天一直在说这个人，至少有一千一万遍了……小姐，原来你喜欢上了一个建康男人，可是，王爷会不会同意……”
潇湘一愣，压低了声音：“别乱讲。”
前方像沸腾的炉水一般，人群涌动不息，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嘈杂夹杂着哄笑不绝于耳。潇湘赶紧拉着紫莺往人群里挤。
人群中，只见一个恶霸少爷拖扯着一个苦苦挣扎的少女，很熟悉很普遍的情景，潇湘蹙眉。
那少女十万个不愿意，但力不从心，一边哭喊，一边整个身子几乎悬空地被强拉向相反的方向，少女满面是泪，艰难地往后看：“娘！救命啊！救命啊！”
不多远，她的白发母亲，被四五个狗腿围着虐打。恶霸少爷狠狠给了少女一巴掌，大声呵斥围观群众：“看什么看，没见过秦二少我教训娘们！？”那老妪也被打得遍体鳞伤，总算趁狗腿们中场休息，爬到摔倒的女儿身边：“燕儿啊！燕儿你有没有事？！”
被这恶霸少爷瞪过的人，是人群里寥寥想上前相助的，却在他怒喝之后，一个个知趣地退避。其余大多数围观者，却是无动于衷，甚至评头论足。
潇湘义愤填膺：“又是那个秦日丰。”
紫莺一把拉住她：“小姐，我知道了，他就是那天晚上看戏的时候，那个调戏侍女的秦少爷！就是因为这样，戏还没开始就被秦老爷强行赶走了，小姐你那时候没到场，不知道有多好笑，秦家人因此失了面子，片刻功夫一个一个地走了。”
潇湘仿佛没听清她说什么，小声道：“不行，他不能这么无法无天。”正待上前，旁边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拉住潇湘：“姑娘怕是外乡人不知道？这秦二少在建康惹是生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不好惹！那个燕儿姑娘，本来已经和别人定了亲，谁知道被秦二少看上，直接强抢。”
“那么燕儿姑娘的未婚夫去了哪里？”紫莺怒道。
“那家伙真笨，居然和秦日丰比武决斗，结果出了岔子，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被打死吗？”紫莺轻声问，眼中含泪。
“不死才怪，他也真蠢！”那人不冷不热地说。
潇湘被那人的冷漠所撼，有些激动：“他怎能叫笨，他只能说可怜。眼下秦日丰围殴她俩，你们身强体健，宁可嘲笑，也不拉劝？”
那人对她这句才吃惊：“秦二少不是一个人啊，他这么多帮手，我们靠嘴拉劝？”
潇湘又惊又怒：“就算是合力冲过去，也足以将他们冲散。”
“姑娘说得轻巧，怎么自己不上？”旁边有人嘲讽。
“姑娘，事不关己还是不要管得好啊，姑娘别赔了自己进去！我是好心相劝，姑娘千万别逞一时之气，秦日丰好色得紧！”原先那人顿了顿，略带笑意指着秦日丰，“如果那老妪不是年纪大了，搞不好母女两个都要被他看上呢，哈哈哈哈……”近处一干人等全都偷笑秦日丰。
那母女两个才刚抱在一处，就立即被秦日丰的手下拉分，秦日丰一把托起燕儿的脸蛋：“你一定要这老鬼死了残了才服我？那好，给我继续打！”燕儿惨叫一声：“不要！”
潇湘听得母女俩的哀呼声，再也克制不住，立即冲过去一把揪住秦日丰：“时刻都在欺凌弱小，你就没有兄弟姐妹？！”
秦日丰转过身来：“你（他）妈欠揍……”刚刚转了一半，忽然咦了一声，又哦了一下，态度急转而上，一把扯住她的手：“小娘子好生标致，不知在何处见过……”
潇湘一惊，赶紧缩回手去。秦日丰色迷迷地再将手伸过来：“小娘子，来，陪少爷玩玩……”
潇湘大怒，往后连退数步：“你大胆！”紫莺飞身而上，拦在潇湘面前。
秦日丰淫（和谐）笑：“哦，又是一个小美人啊，不过，还是没有小娘子你好看！好，都给我带回去做妾！”
“你？怕你连给我们家提鞋的资格也没有！”紫莺冷笑。
秦日丰大怒，一掌掴来，紫莺却猛地将他手掌擒住，狠狠一扭，秦日丰惨叫一声，往后一退：“有两下子！来人，把这两个也拖回去！”
紫莺大喊：“你敢！你伤了我家小姐一根汗毛，整个建康城都别想安宁！”秦日丰哈了声：“恐吓人你也别说大话，抓了她们！”
后面一众狗腿早已迫不及待，撸起袖子要来捉潇湘紫莺，紫莺护主心切，也不管自己安危，一脚伸出去将侵袭潇湘的混账先踢翻了，脑后生风，她腰一低，身后那个也扑了空、狼狈地栽倒在地。紫莺得胜之后，又一拳往侧，打中另一个家伙的面门……想不到这些人平日里欺压弱小惯了，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被个小丫头惩罚得连落荒而逃的机会都没有，全都以相同的姿势在地上嚎叫。
秦日丰愣了愣：“学过武功？兄弟们，分进合击，动动脑子！”
紫莺一愣，轻声道：“小姐，你先走，我殿后！”潇湘会意点头，倒地众匪纷纷爬起，气势汹汹地再次包围。
紫莺看众匪合力攻己，轻蔑一笑，轻松提起两个的后心，拿他们当武器横扫旁人，正打得得心应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见，潇湘已被秦日丰擒住，心里不免一慌，一走神，脑袋上就中了一拳，哼都不哼一声便晕厥了过去。
潇湘料不到紫莺会因为自己分心受伤，又急又担心：“紫莺，紫莺！”她挣扎着要去看紫莺，无奈双手已被秦日丰反别，秦日丰哈哈大笑：“大丰收啊！哈哈哈哈！三个小妾！一起娶了！”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命了！”发话的人不知从哪个方向飞身而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这侠客，潇湘原本是认得的，真是有缘。
李君前转过身来，冲着潇湘很自然地一笑，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她见面的时候，都有秦日丰在旁打扰，而且场景都是争斗？偏偏他每次见到她的容颜，都有一种奇怪却温馨的安定感觉。
秦日丰不可能有像他们两个这么微妙的感觉，难受地松开手来：“李……李爷……”
李君前上前一步，秦日丰当然不会不退。
君前冷笑：“原来你怕我？有所顾忌还作威作福！每次叫你痛改前非你都不听！”
“谁怕你了？大伙儿上！”秦日丰壮起胆子，想试试有无奇迹。
连紫莺也能打败的杂碎们，君前几乎不用一成力，就全都收拾了：“放了她！”
秦日丰见所有跟班都被打得落花流水，哪敢不听话，说放就放。
“还有呢？”
秦日丰赶紧地，亲自上前给燕儿母女松了绑。
自以为无事的秦日丰满脸堆笑地要走，突然间李君前一把揪起他：“你给我听着，像我这样武功的人，江湖上数不胜数，还有一些人，他们手一抬，眼一眨，你小命就没了！别每次都抱着侥幸心理，你是个少爷，不是匪寇，不为你将来打算，也该为你现在的安危考虑！”
秦日丰不知有未听进耳去，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周围人一直在笑，潇湘心里难免厌恶。
终于，秦日丰夹着尾巴逃出了老远，潇湘扶起悠悠醒转的紫莺：“紫莺，没事啦，大侠救了我们……”
人群一见没有热闹凑，开始散了。
燕儿母女走来，立刻对君前跪下，君前立即扶起她们：“老大娘，你还是带着这位姑娘离开建康吧，不要再招惹他们。”
燕儿母女相对无言，很是尴尬，燕儿满面泪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君前哦了一声，手向衣中摸索，却没有摸到任何，不由得一阵难堪，他才想起，很可能下午在冲渑酒馆劝架的时候丢了钱袋。
围观剩下的群众，一看又有戏，再度回头，喝起了倒彩。
君前不知如何开口，十分为难，对面那对母女脸上也露出不安的情绪。
就在此时，潇湘走上前，解下身上的一包银子，轻声道：“老人家，姐姐，若不嫌弃，暂且收下吧。”
燕儿母女先是惊诧，尔后感激不已：“姑娘啊！姑娘真是善心人！”
潇湘摇摇头，转头回看君前：“善恶是在对比之中见出来的。是这位大哥让我明白，这世上，不只有冷漠无情、见死不救的人。”
她的冷嘲，说得委婉，却一针见血。
周围一大群人全都灰溜溜地散开去，雪地里，被人们走出一条肮脏的道。
灰黑色，掺杂在雪白里，却生存得很好看。
君前和潇湘同坐在秦淮河的河岸上，太阳洒下了一片迟来的辉煌，很冷酷地点缀着天空，很荒凉地观看着这个非同一般的时代。
君前诉说着：“像这种见死不救的人太多了，可是，他们没有错。在我们祖辈和父辈，金人南征，到处是战火，多少家庭被毁，妻离子散，很多人保全自己也没有办法，又怎样去关心别人？”
潇湘一愣：“其实，不能完全怪金人？只管自己的事、对别人的事一概袖手，这样的人，每个国家都会有，这是个关于人性的问题。”
君前一怔：“姑娘此言差矣。金宋这许多年来，多番战乱，劳民伤财，才导致大多数的边关百姓冷眼势利。”
君前见潇湘不语，指着被夕阳染红的秦淮河水：“建康在几十年前被金人屠城过，赵姑娘知道吗？当年的水，比现在还红。”
“似乎，李大哥很恨金人？”潇湘问。
君前点头：“国家的矛盾，但也是私人的恩怨。”
潇湘小声道：“可是我觉得，有些宋人比金人更残忍。好或坏，不能完全以国别区分。”
君前叹息着：“是啊，这也是国家的悲哀。我有时也会反思，在宋国残害百姓的，是金人还是宋人？然而这一切的祸源，不还是金军南侵？”
潇湘看夜快降临，站起身来：“好了，别谈不高兴的事情了，李大哥，你还有一把伞在我那里，明天你到苏府来拿，好不好？”
君前不知为何，在潇湘的面前变得愣头愣脑：“那把伞，赵姑娘不必见外，那是送你的。”
“什么见外啊！？”紫莺冲上来，潇湘笑着拦住她，对君前微微笑：“李大哥，明天中午，我在苏府里等你来，还伞给你。”
君前云里雾里，好像很迷惑，但又恐惧，恐惧心里面最渴望的事情居然会得到印证：潇湘姑娘约我相见，这是真的吗？
潇湘的背影，宛若秋天澄明天空映着的白雪，洁净而又遥远。
再看一眼天下的雪景，与想象中不一样，天是血色，雪是黑色。
夕阳沉落。
走到秦府的后花园里，黄鹤去拾起一粒石子扔进池中，水里顿时起了涟漪，黄鹤去注视着扩散的波纹，心道：我们的势力也像这样，越扩越大，越扩越广，可是，也越来越虚，越来越暗了……
正自思考着，听见后面的脚步，他没有把视线从水中转移开来，轻声道：“怎样？大哥还好吗？”问的自然是白鹭飞。
“还好，我们要赶在小秦淮发现之前将他押解向北，大约就在明日。”冷冰冰回答得一向详细，做事也一贯干净利落。
“你去看过他几次？他身上有没有《白氏长庆集》？”
冷冰冰一愣：“饮恨刀都没了，你还要《白氏长庆集》作甚？”
黄鹤去一笑，摇摇头：“你以为流传于世的《白氏长庆集》为何有三本？因为《白氏长庆集》里的刀谱剑谱，存在三种不同的意境，就算饮恨刀没了，还有其它刀剑可循。”
冷冰冰心服地点点头：“外人哪能够料到，《白氏长庆集》只是个封面，而里面，却是饮恨刀刀谱！”
“你还没有告诉我，他身上有没有？”
“没有。”冷冰冰叹了口气，“三本又如何？这三本，除了一本在秦川宇那里以外，都下落不明。我曾以为大哥会有，大哥却没有带在身上，可能他另有传人。秦川宇的那一本，你该如何得到手？”
“对啊，你那么怕秦川宇！”又出现了介秋风的声音。黄鹤去宁可直接往水里跳，也不想听他讲话奚落。
“不急，等秦川宇站在我们这边的时候，你再看看到底谁怕谁。”黄鹤去不动声色地笑。
“秦川宇？我看你来不及对付他了，据说独孤清绝也来了建康，我们的对手，是接二连三地来。”介秋风冷嘲。
“哦？对，他是代表慕容山庄出来争霸的。”黄鹤去面上微喜，“他也来了，我们的鱼，又多了一条啊……”
“可是，就连柳峻，也没能将他暗杀……”冷冰冰轻声道。
“柳峻？若非偷袭楚江、被主公提携，他有那么快升到金南第四？可是他也别忘了，人一旦想着走捷径，反而容易粉身碎骨！”
冷冰冰听黄鹤去看不惯柳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知道柳峻的步步高升令排名第三的黄鹤去有岌岌可危之感，轻声道：“如若他和你第四第三都不能收服了徐辕的新排名，那么第二和第一也会来吗？然而，刀枪剑戟真的很难预料胜负，纪景白翼那样的死法，才是最省事，成功的可能性也最大。”
介秋风终于有机会插嘴：“纪景白翼那种死法？冷冰冰，你是想用毒杀了他们？”
三人正自交谈，却突然见到秦向朝等人往同个方向赶，十万火急的模样。黄鹤去阴沉一笑：“秋风，你来看一看，秦川宇是怎样站在我们这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