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去,燕归来,无可奈何的命,似曾相识的景。
有些事,如果错就回不了头,连补救的可能都没有,有些情,一旦放就收不了手,连挽回的机会也难求。
决战那天,他的爱情曾经回来过,却因战事紧迫,注定被他忽视和遗落;是因为生来至此逃不开的战事,宋贤才得以与他相遇相知,且生死与共刎颈之交十多个年头,也是因为逃不开战事,宋贤才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里,自此生死殊途阴阳两隔,徒留下他永生的遗憾和愧疚;可恨还是因为战事,他在白帝城逗留不了多久,就必须匆匆离去奔赴黔州……
“饮恨刀的宿命,是为战而生。”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一直提醒他,所以,一生注定颠沛流离,走到哪里,都要把战带过去,不管是以战止战,还是以战养战。
现在,正在回去的路上。回去,回哪里去?黔西,那边荒之地,为什么他会觉得他是回去?苍茫万里天地,独剩他一人一骑,他瞬间像失去了所有过往,任战马载他狂奔向战场。仿佛,他的归宿,只有战场,唯有在战场,才能够原谅自己、遗忘自己、放逐自己、实现自己……终于,和轩辕九烨一样,敌人在哪里,他就必须跟去哪里了……
错不了——他的饮恨刀,和柳峻之间有无数笔旧债新账!他林阡,还要带着抗金联盟继续征服黔西魔门,再紧接着完成宋贤没有完成的梦想!
可是……他该怎样与新屿诉说,他们的兄弟,宋贤,再也来不了了?
疾行经过联盟驻地,阔别数日,联盟果然令他放心地没有发生任何变故,一路归来都秩序井然。林阡抵达时已是深夜,驻地安宁如常,林阡的心,因为这样的安宁而稍稍缓和。战地气氛,一重逢就能立即融合,只因这里是他的天下,他的家。
林阡不愿打扰任何别人,径自走向新屿的营帐,这么多年来他早了解,新屿很少在这个时间前睡下。
却正巧看见玉泓神色慌张地从另个方向赶来经过,似是看见了他又转变方向,面上带着焦急、关切、怀疑、犹豫许多种感情。她是太想知道玉泽的真正境况吗?林阡黯然,难以启齿,他该怎样告诉她,噩耗是真的,你姐姐,真的已经离我而去……
“姐夫。”玉泓暗垂珠露,似心情繁复。
林阡低声说:“玉泓,你姐姐她……已经……”
玉泓蓦地抬起头来,两行清泪滑落脸庞,身体也在抽搐:“姐夫!不用说了,不用说……”她反应却异常,哀伤的成分远不如惧怕:“姐夫啊,你若是,能早一天回来多好……”
林阡一惊:“怎么?这里出了事?”又出了事?如果再出事,岂不是太荒谬!
可是,联盟明明是离开前的状况无疑,他沿途还征询了一些兵将,都说联盟近来与魔门有过数战,虽魔门已有金人接手,但吴越、越风等人坐镇,一直以来都常胜不败!
他颤抖着望着玉泓本来要去的方向,那方向,是出事的地方吗?可是,那明明是他林阡从前发号施令所在……他心一凛,步步移近,每一步却是那样艰难,几乎每一步,他脑海中都闪过无数种可能再全部推翻……离营帐不远,已感应出帐内有无穷杀气,兵刃交接之声一直不断绝,声声震耳欲聋,招招追魂夺命。他分辨得清清楚楚——这不是比武,而是血拼!
越走越迫近这样的杀气,他意想不到归来之夜,会有人在他的帐内肆无忌惮地争斗!无暇再去揣测了,他一刀挑开帘帐,映入眼帘的一幕,在第一刻他根本无法相信也无从领悟——敌意澎湃的这场交锋,主角竟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江中子和越风?!
江中子手里的刀,在那瞬间已经被越风横鞭断为两截!越风脸上从来就没有这般的好斗,而江中子,纵使是刀王,又何曾在众人面前动过武!
更令林阡诧异的是,江中子这一刀原先的方向,并非越风,而是直朝越风身后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凤箫吟!?那风力厚重强劲,听得出江中子带了怎样的仇恨。怎么回事,江中子面色恐怖,杀气沸腾,疯狂得像要直取吟儿的性命!而这营帐之内联盟诸将,吴越、海逐浪、莫非、沈延、叶文暄一个不漏,可是,却漏了一个林阡最想看见的人!林阡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的亲人爱人……
饮恨刀骤即握不稳,手与心,都隐隐作痛——云烟呢?云烟为什么不在?!他移动不了丝毫,被冻结在原处,他不知该问哪一个,他拼命告诫自己不会的,他刚失去宋贤和玉泽,命运就这样残忍,不容喘息又夺走云烟?!不,她不会不在的,就算全天下选择将他遗弃,她都是最后陪着他的那一个……
帐中所有人,近乎呆滞地纷纷把目光集中到林阡的身上,却没有一个敢上前跟他解释,为何江中子要杀凤箫吟……
吟儿没有出剑,也没有躲江中子,她是任凭江中子这一刀斩来的,如果不是越风拼尽全力要保护她,她早已经命丧刀下,只是这一刻,吟儿一改平日里的活泼开朗,泪水流满面。
越风不言语,伸手把吟儿强拉到自己身后,神情冷漠地环顾四周,做定了吟儿的堡垒,谁要伤她他都绝不准许!
江中子侧过头来看见林阡,第一个打破静寂,断刀仍不依不饶指着越风和吟儿:“林阡,杀了这个女人!是她,是她一直处心积虑要害我家主人!”
震惊之下,林阡难以置信地看向越风身后低头战栗不辩解的吟儿。吟儿?害云烟?处心积虑?
“江中子,你口口声声说吟儿害她,你有什么真凭实据?”越风紧护住吟儿,质问江中子。
“发生了什么事?云烟呢?去了哪里?”林阡不管越风和江中子的对峙,以冰冷且严厉的语气询问。他不想追究责任,他只想关心这一件事,就是云烟的下落和可能的处境!
蓦地一片死寂,联盟诸将,无声无息。
“你让这个女人告诉你!她是如何将我主人送给了魔门?!”江中子尖锐的口气,刺目的眼神,全都针对吟儿一个!
“不……我……我没有……”暌违多日,第一次听到吟儿的声音,竟然这样令胜南痛彻心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昨夜我要送玉泓姑娘回贵阳城去,云烟姐姐担心我一个人不安全……谁知道路上会有那么多魔人忽然出现……我给云烟姐姐和玉泓姑娘先后夺了两匹马,我留在那里解决了那些魔人的,我以为她们都已经安全了……可是回来之后,才发现只有玉泓姑娘回来了,云烟姐姐,一直没有回来……她,应是被魔人掳走了……”
被魔门掳走?他最害怕,正是她被魔门掳走啊……林阡的心,像被撕裂之后强行被置入千万根针,反复不停地扎着已经血流不止的伤口,刺完之后一起拔出来,抽出来之后再掰开继续钻透——
现今的魔门,比先前掳走吟儿的时候不知危险多少倍!黔西的这帮顽固歹徒,早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抓到了他林阡的女人,他们会如何发癫?!慕二身边,有多少妖魔鬼怪会怎样欺凌她?林美材对他的恨,会不会转移到云烟的身上报复?还有那淫(和谐)荡无耻、手段凶残的魔王……
他脑海中,忽然映现出玉泽临死被毒打到奄奄一息的场景,陡然间已经彻底麻木,如果,云烟也遭到一样的劫难……魔门,显然比金人更恨他林阡啊,魔军不会比金兵手下留情!
就算,魔门现在的主人是金人,想故技重施用云烟来要挟他所以暂且不杀她,可是,以她那样孱弱体质,怎么可能熬得了多久……
林阡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样害怕,他也会害怕吗?那他的饮恨刀,横行敌境何以一往无前仿佛没有顾忌……他为什么,要替他身边的人招来那么多杀身之祸!他明明知道,玩火会注定焚到无辜的人啊……
生活上,要好好关照吟儿。离开时,她微笑点头,令他安心地走。现在,吟儿真的如她保证的一样,毫发不损,可是,她明明还答应过他,“要照顾好自己”的……林阡心如刀绞,一直瞪着吟儿,吟儿,你向来只带给我好消息不是吗……
吟儿泪眼朦胧地迎接胜南这个眼神,霎时有一种天塌下来的恐惧感。林阡失去别人,是悲恸欲绝,是痛不欲生,是撕心裂肺,可是失去云烟姐姐,就等于连他自己也会跟着丧失——云烟姐姐如果还在,胜南的心就算濒死,还有复活的可能,可是现在,他的心,不仅死了,还腐烂定了!是悲是喜,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江中子咄咄逼人,却紧咬着吟儿不放:“有谁会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会做如何手脚?表面上让玉泓姑娘替你作证你救了她,暗地里你却在回来的路上害了她把她送给了魔门!”
“没有!我没有害云烟姐姐,我为何要害云烟姐姐?”吟儿终于有力气争辩,“江中子前辈,为何要诬陷我处心积虑?”越风亦冷道:“江中子,吟儿只是没有保护好云姑娘,她有什么动机,会故意去害云姑娘?”
联盟诸将,本来并不能有立场。若是支持吟儿,岂不是犯了袒护盟主之嫌,若是支持江中子的一面之词,也未免都觉得他的怀疑太牵强。此刻能做主的林阡已经归来,海逐浪也顾不上避嫌,跟着越风说下去:“是啊,大家都有目共睹,云姑娘和盟主相处得极好,一直都是互相照顾,怎么会是盟主害云姑娘啊?”终于有人开口,众将总算能够各抒己见不再沉默,但沈延,却始终没有发话,这一刻,他却不得不怀疑,江中子的判断,也许是正确的:吟儿和云烟处得再好,都终究是情敌,而且,说吟儿没有心机,那是骗人的……
江中子冷笑:“相处得极好?没有动机害人?我家主人的位置,不是她心心念念要的吗?只要是林阡的女人,不都是她成功路上的障碍?她居心叵测了这么多天,我日防夜防还是百密一疏,我也想不到这小丫头这么心狠手辣,想逼走我家主人,竟用魔门来借刀杀人!现在总算如她所愿了,林阡身边,独独剩下她一个女人!”
此语一出,一干人等,尽数是惊呆当场,震撼回味——林阡的女人?知情如沈延,早就猜出江中子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不知情如海逐浪,此刻却杵在原处:盟主?盟主她原来也喜欢林兄弟?
情事难解,这下子,所有人都噤若寒蝉,此时此刻,盟主和盟王两个,一个是面色煞白,一个却铁青着脸。
吟儿被江中子这般戳穿心事,根本事先没有料到,时机也完全不对,这种情况下,承认了就是承认她出卖云烟,不承认她还是逃不开猜忌!吟儿的眼泪簌簌流下,越风认真地看着她再看向林阡,林阡根本没有任何表态,漠然到他与他们好像素不相识。越风从他的神情里就可以断定,林阡他根本不配被吟儿追随和热爱!越风真想代替他把吟儿揽在怀里,免得她被众人孤立的时候,林阡却不闻不问!
“江中子,你是个武林前辈,就为了能自圆其说,不惜伤害别人的名节?!你可知道,吟儿的心里,早就有人是值得她一直等,一直爱,找了许久的今生今世嫁定了的人?!”越风说的同时,已经牢牢地握住吟儿的手。被江中子适才的话打击,吟儿早已是手足冰凉。
江中子冷笑不止:“那个人,不正是林阡么?!越副帮主,你很可能不知道,这个女人对你们隐瞒了她多少过去!”
吟儿的未婚丈夫,就是林阡啊,沈延心里暗暗念着,不错,江中子恐怕早就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些真相,已经离沈延的猜测不远了——如果小师妹真的是林念昔,那么,她隐瞒着身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方便搬清她路上的障碍,好顺顺利利地做林阡唯一的女人啊……沈延刹那间,竟然不愿相信小师妹,而宁可相信江中子的话。不错,小师妹在建康的时候,提起蓝玉泽就酸楚,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接受蓝玉泽的存在,说她处心积虑要害云烟,又有什么牵强?
吟儿战栗着,她的过去,她不能说的所有秘密,难道会被这个人知道?可他是如何知道的?
江中子理直气壮地逼近,眼中依旧杀气毕露:“心虚了么?当初是谁与金人私下会面,密谋要害他林阡的女人帮你搬去你路上所有的绊脚石?当初是谁与金人合作,说要处决蓝玉泽,再处决我家主人?你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和他们说?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轩辕九烨一直暗地里帮着你撮合你和林阡?”
众人皆听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吟儿她,竟然和轩辕九烨密谋?眼前这盟主,不是一直都真心待他们吗?难道一个人真的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这盟主,表里不一到这个地步,她要的根本不是盟主之位,而是要做林阡身边独一无二的女人?!
人群中已经有谁已经豁然大悟?原来盟主竟是这般的机关算尽……
人群中却还有谁依旧不愿信服?其实盟主不是这般的阴险狡诈……
吟儿闭上眼,她听着听着,忽然也已经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小人:轩辕九烨,你真该在孔望山就杀了我,反正我这条命,早晚都是你害死的,害得越迟,对我伤害越大!现在云烟姐姐失踪,未必不与我有关,我已经是满身的罪孽……
一石激千浪,如今这场针锋相对,一方已然理屈词穷、哑口无言,教群雄也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位盟主:她究竟是云雾山上那个天真活泼技压群雄的盟主呢,还是后来已经渐渐蜕变,变质到跟金人交往密谋、甚至指示他们完成了这一次次劫难?
“难道你们今时今日,都没有发觉她心里是多么恶毒!多么卑鄙无耻!她一切单纯,一切善良,都是装出来的吗?!”江中子带着得胜的笑惬意地问。越风心疼地看着吟儿,她已经不再说什么,只有眼泪不能自控,可是,林阡,你为什么不说话,就让吟儿对你的爱,不由分说地作为她是凶手的铁证吗?
沈延厌憎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吟儿噙满泪水的眼:真是装出来的吗,小师妹,这样清澈的眼泪,竟然是假的?你可知你陷入魔门之后,云烟担心了多少个昼夜,她为了你,不顾危险到了战地来没有半句怨言,她坚持要等你安全归来,你却竟然……谋害她?!沈延攥紧了拳,那一刻,他已经全然相信了江中子的话,他深爱的女人,真的是被凤箫吟推给了魔门,这个借刀杀人的小师妹,再也不是从前的小师妹了……
吟儿感觉得到这道更愤怒的目光来自于谁,强忍住眼泪回看沈延,微笑问他:“小师兄,旁人不相信我,那你呢,你信我么?”
沈延转过头去不看她,冷冷的口气:“有些事情,我早便已经怀疑,只是不觉得我的小师妹会去做它。做了那种亏心事的人,就再也不配做我的师妹,不配做师父的徒弟,更不配做三清山的弟子,抗金联盟的盟主。”
谁都看见吟儿的眼中一刹尽是绝望的眼泪,沈延的表态,已经表明了他不会原谅!
越风紧紧挽住吟儿,他知道,这一刻又回去了苍梧山海岸,整个抗金联盟,再度对他们的盟主袖手旁观。他真的想带着吟儿一起逃,像上次一样,不负责任又如何?他到抗金联盟来,本就是为了保护吟儿的,他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们都为了杀戮和征服,他越风不同,他只做吟儿一个人的守护。
吟儿这才了解,什么是越风曾经说过的,被一切人孤立的感觉,即便此刻越风站在她身前,也只是毫无理由地包庇她罢了,她曾死心塌地的抗金联盟,回报她的又是什么,是不信任,不谅解,不再支持,不再拥护……
她不稀罕,她原本,只奢求沈延会明白,可是没有,沈延宁可不认她这个小师妹。她多想问胜南一句,你呢,你也不相信吗。可是,她不敢问,胜南是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胜南如果说你可以走了你不要再做盟主了,她甚至想到当场自刎一死了之!
她不敢问,不仅仅是害怕他的否定,她更怕他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心情来管她,她猜得出胜南此刻心里已经被什么彻底占据——是他临走前的夜晚,云烟姐姐抱着他安慰着失去一切的他那画面吗……只有那一刻的胜南,才最真实,最柔软,不会对世界设防……
世上除了云烟,就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走进林阡的内心,一个都没有!没有人会在他怒气冲冲的时候让他把不愉快摒弃、心情被快乐取代上来,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承认错误之后,露出孩子气的微笑,还逼迫她跟自己许下一个空的丰都之约,除了云烟;没有人会让他在浪迹天下的过程里还能到处有家的感觉,无论在哪里,都会感到安定,都会舒心,除了云烟……
还有谁亲手做的饭菜,能够吸引他留下,狼吞虎咽地吃,吃了还要带去战场;还有谁冬天的时候陪他观星,被他披上外衣回报给他幸福的笑,会在他悲观的时候说我们到哪里都是同盟;还有谁会在他心情烦躁想不开的时候,替他把饮恨刀拾起来还给他,扶箫散他的暴戾气;还有谁,不顾他走火入魔的危险,在他最艰苦的时刻,在他握紧饮恨刀要拔出来宣泄的时候,冲上前来紧握住他的手!?
“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最重要,其次才是吟儿。”林阡的精神忽然被云烟的笑靥炸醒。醒来的时候,心却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感觉。
“事发到现在,有谁跟了过去,有谁在安排救云烟?有没有清楚是谁主使?”林阡平静地结束他们刚才的所有争论,现在,根本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
所有帐中相信或不相信的力量,在那一转眼消失殆尽——林阡真的不会管得着吟儿,他现在,全然记挂着的,不是谁来负责任,不是谁出卖了联盟,而是云烟怎么救回来啊……
吟儿早就知道,现在没有什么风波能够吸引林阡去介入去平息。他的心,牢牢系在云烟的安危上,她凤箫吟,本就没有资格让林阡回过头来顾她。
叶文暄轻声回答:“初步看来,应该是慕二的手下,他们这几天又在帮魔王四处掳掠年轻女子,被掳的不止云姑娘一个,周边民众也有不少无辜受害……云姑娘很可能是他们无意所获,但是掳过去之后,不知会如何对待……”
海逐浪亦回过神来答他:“慕二手下人少,一直躲躲藏藏,遍寻不着。所以老柳听了我的提议,用闻因做诱饵被慕二擒去,沿途帮我们留下记号以确定他们的老巢。今天傍晚的时候,慕二的手下们已经上钩把闻因抓过去了,细作们也顺藤摸瓜找到了慕二的位置。我们正准备下半夜布下天罗地网之后,和老柳一并去对慕二围剿。”
“慕二那边,合作的金人是金南第十完颜敬之,据我所知,应该还会有南北前十其余的高手增援。”莫非补充说。
“不管怎么说,我们今天,势必要拿下慕二,他插翅难逃……”吴越凝神看林阡,“被掳的无辜,我们会尽全力都救出来。胜南,你刚刚回来,只需等我们消息便是。云姑娘会回来,你放心。”
胜南仔细地听完,谁都猜不到他的心里现在是如何想的。他的灵魂,已经被各种灾难分解,每一个他最惦念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为他不可磨灭的伤痕:“新屿,对不起,我没有找到宋贤,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他冷笑着说完,转身便走。
经过了一天的耽误,云烟是不是还在慕二那里,或者是已经被慕二移交了别人,谁都不可能对他保证,教他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他真是黄泉的水。
是啊,他不就是叫林阡吗,阡,是一条通往坟墓的路。
耳边回荡着的,一直是云烟关心的话语:“若是你答应我,将来再也不要遇事就想不开,我宁愿折了这支箫。”
云烟,可知你不在了,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开。为了我你可以折了你的箫,你可知道我若是失去你,可以把饮恨刀都折断!
吴越瞬间没有站稳,宋贤他,再也回不来了?
蓝玉泓心碎地看着胜南二话不说立刻离去的背影,轻声泣道:“姐夫明明说过,除了姐姐,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吟儿骤然泣不成声:“不,有些人,值得你姐夫打破誓言。”
她很想去关心胜南,可是,现在,宋贤、玉泽还有云烟,都不在了……她不敢去触碰林阡的脆弱,甚至现在,她自身都难保。
被越风握牢的手,它明明还想紧攥住惜音剑继续杀敌,为什么却在江中子又射来一道寒冷目光时失去勇气?
是的,虽然林阡走了,但是这场风波,没有平息。
虽然他们大家都明白,现在不是归咎责任的时候,而是应该齐心协力救云烟救闻因的时候,可是,吟儿在这个关头,到底还是不是联盟的盟主?
没有人敢断言。
在分岔路口,背离所有人群的目光,吟儿知道,身后的联盟诸将,或误解,或不解,事已至此,已成定局。以至于她现在如果选择往柳五津的驻地方向走,她可能都会被责骂没有这个资格。而另一个方向,是离开,叛逃这曾属于她的抗金联盟,联盟不以她为盟主,而以她为公敌……
吟儿的泪,骤即滑落。
第一次,这样艰难的抉择,身边只有一个人做支持的力量,是报应吧,当时在苍梧山上,幸好她还当了一次好人……越风宽大的手掌,义无反顾地把她引向背离联盟的方向:吟儿,跟我走吧,这抗金联盟,不值得我们留下。
她跟着他步履蹒跚,像当年在苍梧山私奔一样,可是,才走了几步,她猛然惊醒:越风,你在说什么,你本不必为了我,放弃你在抗金联盟的地位!这个地位,其实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迷惘地看着他,他冷冷笑:吟儿,可知道我的心早就已经疲惫?若不是因为你在抗金联盟,我早就已经离开这里回山海间隐居去,不再管江湖恩怨,才不要一世功名。当初就是为了能够最近距离地保护你,我才心甘情愿留下,既然他们排斥你,我只有和你一起,做联盟的逃兵。
越风的手,跟林阡一样坚决。方向却和林阡截然不同。
吟儿猛然惊醒,爱情真的太不公平,越风给她这样感动的同时,她的脑海里,竟无处不在全是林阡的影子和林阡的话语:“没有谁可以取代你做盟主。”是林阡曾经坚定地告诉她,她凤箫吟是联盟独一无二的盟主,无可取代!
不,越风,不能这样就不负责任地走!云烟姐姐是因为我才失踪,现在走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越风怜惜地看着吟儿她纠结的眼神,这数句别人根本听不见的心语,他早就读穿了吟儿的心思,若不是因为林阡在抗金联盟,吟儿是不是也根本不会在意盟主这个位置?叹息着,他看吟儿策马驰向柳五津的驻地,他不得不转向跟上,既是随行,也是保护。
夜色幽蓝。
吟儿凄然于柳五津帐外停留,云烟姐姐,若能共此夜该多好,我们三个,本该到哪里都是同盟……何以现在,风景如此萧索,都不知此身何往……
“老柳,连女儿都敢送入虎口!这次你胆子不小,我只是说着玩的,想不到你当了真,还制定了一整套计划!”海逐浪的声音传来,他是在林阡离开之后立刻来找柳五津的,比犹豫了半个时辰之久的吟儿和越风显然快了一步。
“不仅我敢,闻因这次胆量也不小,跟她说了这个计划以后立刻请战,还说越快越好。我对她讲,静观事态,我遣送进去的细作会暗中保护她,我会尽快去救她。慕二那些余孽,精明不到会立刻识破我们的计策。”柳五津叹,“唉,最近这帮魔人有金人壮胆,怕是又要开始对年轻女子掳掠,我们也只能冒险一次,才能把他们的行动遏制在刚露出苗头的时候。闻因这种小姑娘在他们的目标之内,于公于私,都应一诱。”
吟儿小心翼翼地经过守卫兵将,却僵立原处,不敢探手去掀开帘帐。越风在她身后,没有犹豫地帮她卷起来,他清楚地知道,吟儿又回到和他初见时一样、一样的不自信了……
一目了然,柳五津对面,现在只坐着海逐浪一个人。吟儿深呼吸了一口:胜南,可不可以教会我,失去的人心,该如何去恢复?
海逐浪一怔,看得出吟儿面色里的窘迫尴尬,起身笑迎:“盟主不必太担心啊,老柳已经部署好了,待会儿由吴当家做先锋,慕二那一块铁定拿下!也许云烟姑娘这一次失踪不是劫难,恰恰是我们歼灭慕二的契机啊,盟主放心,云烟姑娘一定会回来的!”
“海将军,原来还认为我是盟主?”吟儿忧郁地看着海逐浪,她本不奢求。柳五津一愣,他适才不在场,显然还并不知道联盟这起变故。
“笑话!难道把盟主踢开叫我海逐浪来当啊?我当得起来吗?”海逐浪笑着说,“盟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今天大家都不发话,是因为救人要紧,若真要追究起来,我海某当然铁定相信盟主!海某的性命,可是盟主你舍命救回来的,我海逐浪,生是盟主的人,死是盟主的鬼!”
若换作平时的吟儿,早就被这句话逗笑,此时此刻,却是心如死灰,蹙眉不安:“那我便坐在这里不插手,等候吴当家的捷报好了……对了,胜南他……适才是不是也来过?”
柳五津点头:“先前胜南是来过,问了我一些慕二的情况,看了我部署没发表什么意见,我就权当他赞成了。的确不用担忧,对付慕二那帮余孽,吴当家绰绰有余。”
“闻因这一次,真是立了头功啊。”海逐浪轻松地说。
“那胜南呢?之后去了哪里?”吟儿急问。
对话之际,忽听一骑疾驰而回,马未勒停,策马之人已然飞身跃下,匆匆奔来直冲营帐,四人一惊,却见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血人,是尚待他们去救援的柳闻因,顿时皆是意料之外。
“闻因,你怎么回来了?”柳五津起身迎接爱女归来,却不明白,他还尚未发号施令,闻因已然虎口脱险,难道局势有变?
“快去……快去拦住他……拦住他……”柳闻因前言不接后语,脸上挂满泪珠,“林阡哥哥,他杀疯了……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