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箫吟坐在李君前一旁的屋檐上,顺着他眼光去看他看什么风景,只看到建康城的偏僻巷弄和谁家的深深庭院,笑着叹了口气:“潇湘道上遇潇湘。”
李君前有意地岔开话题:“知道这些屋檐为何伸得这么远吗?”
远方的飞甍,在夕阳之下,显得出从前的繁华。凤箫吟鬼灵精,知道他是故意岔话,笑道:“无非是建造的人想炫耀技术,把个屋檐建得这般复杂,这和潇湘姑娘无关吧?”
李君前一笑:“你答得不对。这些屋檐伸出的角就像官府伸出的魔爪一样,官当的越大,住的府邸屋檐伸出的角就越长,搜刮百姓的就越多。”
斜阳照,风吹草木花。凤箫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所认识的江湖还只是一角,更别说整个江湖和民间了。
李君前带着她一路走到离江南据点不远的桥边,突然停下来问她:“闻得出来这是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吟儿嗅了好一阵子,一无所获。君前笑道:“真是笨到家了,杏花酒啊!”
“酒?早知有酒我就拉着林胜南和柳五津到这里来了。江南的据点是不是就快到了?”
“酒好不怕巷子深,你在桥头闻见酒气,就以为到了?实际上要拐六七个弯才见得到。这家酒馆的名字,叫做‘深巷明朝卖杏花’。”
吟儿竖起大拇指:“好名字啊,贴切又诗情画意,我那几个师兄,起名字就不会,当时还想叫‘凭轩’!”
“凭轩涕泗流?”李君前笑起来。
“可为什么据点要设置在酒香能指路的地方?虽然确实弯弯绕绕……”吟儿不解地问。
“答案就在你话里了。”李君前笑说。
凤箫吟李君前两个好不容易来到据点,江南和言路中正好都在,两人看见盟主来,均大感意外。江南有些不耐烦的口气:“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
“哪敢啊!”江南一脸无辜帮她找了张凳子坐。
言路中和凤箫吟点头招呼了,随即问李君前:“怎么样,事情进展如何?”
君前点点头:“据说那个金国公主是卫王爷的女儿,还是个小女孩,所以保护在侧的人一定不少。他们的动机不详,行程隐秘,到目前为止,只确定一个黄天荡。”
“很好,黄天荡那边,要特别谨慎。”言路中低声说。
“若能将她劫持成功,咱们可胁迫朝廷,教金人把这些年吃到的好处全吐出来。”李君前声音更低。
说话间,江南从桌底下取出一只器皿来,那器皿带着提梁,应为盛酒之物,通身饰有夔纹与鸟纹。奇特的钮盖、宽厚的提梁和突出的扉棱上,都有龙首牛头雕刻,层次繁多,变化丰富。凤箫吟眼尖,大声道:“古文物!古文物!给我师兄去鉴赏鉴赏!”君前一笑:“这只玉器很特别,有三只扉棱,我们小秦淮新近才从姑苏所得。”
凤箫吟喔了一声,俯身观赏这小巧物品:“三只扉棱,都很别致……”
“是很别致。”言、江、李三人齐道,忽然之间,一同伸手来抽扉棱。凤箫吟大惊,发现扉棱竟然成了三只短柄匕首,一瞬间同时被他三人发出屋外。几柄匕首一并飞出,一声巨响,齐齐钉在树上,凤箫吟目光刚转移到院中去,就不由得大变脸色,只见一个黑衣人哆哆嗦嗦在树下,他头上一寸不多、半寸不少,三把匕首……
凤箫吟拍手叫好:“好样的!”
君前出了门去,拎起那人就喝问:“你是何人?!”
那人不答话,忽地伸手一洒,满空尽是白色烟雾,迷眼刺鼻也呛得厉害。李君前纵身一闪躲过,未被这毒粉伤及,然而缓得一缓,那人从君前手下逃脱,拼命往远处奔逃。君前往前一招擒拿手,随即抓起他披风,那人不假思索,即刻金蝉脱壳弃了披风。君前扯落披风,再想相拦,已然不及。空中一片灰白,尽是那人因为慌张而胡乱洒落的毒物。众人追赶至巷尾,那人已经无影无踪。李君前攥住那披风,轻声道:“看来杏花酒是喝不得了,是时候换据点了。”
“那人是谁!”江南忿忿道。
言路中哼了声:“九成是金人的耳目,以后聚会更要谨慎。”
凤箫吟点点头:“那人的武功不错,尤其是内力和轻功,唉,还是个探子,说明主子的武功更不容小觑!”与他们仨一同回到酒馆去,吟儿笑着缓和气氛:“江南,你们刚刚的配合真是无间。”
江南喜滋滋的:“那是自然。”
李君前看酒馆主人已经被安排离开、据点撤离的暗号也已留下,略微点点头,转身对江南:“过几日(和谐)我会再安排一个好据点给你,而且……”抬起头来看凤箫吟,“可能会有新的香主要请了。”
“为什么要请?”江南一愣。
李君前道:“咱们接下来的任务,不只是劫持金国公主,还有今年在淮南的帮会比武,我们的对手有很多。”
“淮南的帮会比武?是不是以比武决出哪个帮会当老大?”凤箫吟有了兴致。
“是,这是一年一度的。但今年不一样。今年慕容山庄和小秦淮都新旧交替,而林念昔的徒弟司马黛蓝聚拢住了曾经分散的十五个小帮会,大有向本来的擂主慕容山庄发起冲击之势。慕容山庄有了独孤清绝,小秦淮必须要有人压阵,盟主,我们只等你一句话。”李君前分析道。
“好,你放心,冲着你那句江海争流,我就服你!”吟儿本来求之不得。
“好,爽快!”言路中笑着。
李君前点头微笑:“那好,你现在旗下无人。等贺敢香主解决了叛徒,再把那地方归你管。不过记住,要以德服人。”
凤箫吟连连点头,捡到了宝贝,怎可能不开心?
这怕是自己收到过的最大的生辰礼物了!
次日清晨,李君前贺思远和白路三人便来到这冲渑酒馆与新香主商量事宜,满江红和沈延等人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妹首次起得这么早,还为之跑上窜下,端茶递水,乐不可支,甘之如饴,才明白凤箫吟对这位置期盼已久!
李君前也略带好奇地看着勤劳若此的凤箫吟,无语形容,转头来看林胜南:“不知林少侠可有心愿,加入我们小秦淮呢?”
柳闻因在旁听见了,赶紧上前:“不行,林阡哥哥是我们短刀谷的……”柳五津亦点头道:“李香主,他日后要去川蜀,现在怎么还可能在淮南安定?”
李君前一愣,笑道:“暂时加入,又何尝不可?”
“可是,现在红袄寨和小秦淮的干戈还在,我想过一阵子再说。”林胜南轻声拒绝。
李君前看门外江南的马车已至,站起身来:“好,我等候你的答复。凤箫吟香主。”“在!”凤箫吟跑过来。
“我们要去半山园和兄弟们聚会,你也要去认识认识大家。”
凤箫吟兴高采烈,立刻冲到江南的马车里面去跟他合坐,众位香主都是骑马,见她偷懒坐车和个小孩子一起,为她准备好的一匹新马也白白被她的懒惰浪费了,都是摇头苦笑,林胜南却跃上这匹马,同李君前道:“正巧我也顺道去半山园看一看。”
李君前笑着允了,给了马儿一鞭,白路随即跟上,所有马儿都是奇世良驹,不一会儿,已经绝尘数里。
江南在车里喝水,习惯性地往窗外看风景,凤箫吟没人说话真是无聊,只得借口引他:“江南,《江南》你有没有背过,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她说了很久,自以为江南会夸自己一句,谁料他好久视线才从窗外移回来,懒洋洋地说:“没背过,怎么了,会背诗了不起啊?”
凤箫吟大怒:“你这小子怎么这样,本姑娘渴了,水给我喝!”
“凭何给你!?你从哪儿来啊,这么多恶习!”
“给不给?!”“不给!”
“不给就抢!”凤箫吟想抢夺过来,哪知壶口没盖,泼了自己一身,大叫一声:“你干什么!水啊,全是水!”
“你自己要喝水的!”江南一脸无辜。
“我要喝水,又不是我衣服要喝水!”
“所以说,抢人家东西没有好报应吧!”江南得意洋洋地说。
“有这丫头在,总是很吵。”贺思远在车外,听两小儿争吵,除了苦笑还能作甚?白路却难得露出会心的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贺思远看出她还未从白翼之死的阴影里走出来,柔声道:“路儿,放心,哥哥姐姐们都会照顾好你。”
白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李君前,他骑马在最前头,这么多年,除了自己的父亲,心里就是这么个身影而已……
李君前在马上,听着过往风声,一时兴起,大声道:“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庶梁州!”快马加鞭,又狂奔数里不止,林胜南紧随其后,只听李君前又吟:“早岁哪知世事艰,中原北望气如山。我们这些少年,总是有旺盛的体力,有远大的抱负!”
“只希望,这抱负不要因为远大而落空。李香主很喜欢陆游,是因为白总舵主的影响吧?”
“的确。总舵主最喜欢的就是放翁。”李君前停下马来,等白路她们赶上了,叹了口气继续和胜南说,“不谈往事了,林少侠呢,最欣赏的是哪一位诗人?”
“各家都有欣赏之作,不过最欣赏的诗人倒并非诗作最突出。”
“哦?那是哪一个?”李君前饶有兴致。
“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半山园的建造者。”
“王安石?为何?”
“我欣赏他的政治见解,觉得他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胜南道。
凤箫吟在车里探出脑袋来:“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啊……”
“那是因为没到触景生情之处。”胜南答道,李君前道:“可惜王安石的变法终究是失败了,他在建康的成绩也不是很突出,曾经还作过个荒唐的决定,就是把玄武湖的水抽干。”
“人谁无过啊!”凤箫吟轻而易举为他反驳,“他能变法,已经是与常人不同了,对吧?白路呢,白路喜欢哪位诗人?”
“诗人?我并不喜欢文人,我喜欢武者,从汉代李广卫青,到近代的韩世忠岳飞,我都佩服、都景仰!”
凤箫吟一笑:“可是打胜采石矶那一战、逼死一个金国暴君的却是个文人啊。我就比较崇拜些文武双全的,比如说,辛稼轩。”
胜南猛地一惊:对了。我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去找辛弃疾报仇?
养母胡水灵的仇,即使在身份换作林阡之后,还是那样令他义无反顾——只不过是为了她额上的那道伤疤,只不过是为了替她讨回她耽误多年的一笔血债,只不过是为了帮她弥补给她安慰还她恩情送她力量……
他们之间的仇恨,自己虽然一知半解,却终究清楚得很:十几年来的夜晚,母亲都枕着这仇恨无法入眠。